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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女子寻子20年:找回儿子是活着的唯一目的(2)

河南女子寻子20年:找回儿子是活着的唯一目的(2)
2020-11-22 09:01:11 新京报

这一找就是20年,何树军从正当年走入暮年。最开始,娘家、前婆家都有人陪同她找。几年下来,帮寻的家人逐渐退出,前夫也出国了。

只有她像一块陨石,不燃尽、撞毁,就绝不停下。

“能省一笔省一笔,家都给我败光了”

11月12日,何树军连夜开车从洛阳赴南阳市。

晚上的城际道路冷清,车少、灯少、声音少。何树军习惯性地和手机对话:“小度,小度——讲个笑话。”手机没有反应,她笑道:“真叫它时它不听,不叫它,又老是瞎回答。”

当夜宿在汝阳服务区。在厕所洗漱完毕,她非常欣喜,“里面有热水!”

她出门自驾是极简主义,带雨伞、被子、热水壶、两掌宽的背包与挎包。只穿一套衣服,不带多的衣物——为省钱,住车里,更衣不便。但背包里一定要放个小小洗漱袋,用每袋一块多的“美加净”滋养霜,“出来也要臭美!”

涂完脸,不到十点,给车窗留道缝隙,椅背下放,盖上两条被子,她入睡极快。

早前,何树军加入过许多寻亲组织,断续能接到线索。每到一地,她先寻找、观察疑似儿子的人,而后分发寻人启事。

这些年,到外地寻子,她多是自驾,很少坐公共交通——一来,她想一路张贴寻人启事;二来,开车能直达各级村镇。

何树军说,找儿子不到三年,她就把房子和积蓄都搭了进去。车也是为找儿子买的,欠了五万贷款,花六年时间才还清。

她一项项分析用度:每个月光油钱与过路费,就要大五千的样子。自己吃得尽量简朴,一天用不上几块钱,但常常要请志愿者与好心人吃饭。

从前,为省钱,她出门带一大包馒头,沿途不再买饭。舍不得买矿泉水,问人讨水喝。在山里时,漂着羊屎蛋的水坑也喝过,“喝到嘴里发酸,一股羊尿味。”

在外超过一周,开个不超过四十元的旅馆房间,住一晚,洗个澡,算奢侈的。最实惠的洗澡方式在南方,高速服务区的蹲厕上方有水管,花五块钱过路费,就能简单冲个凉。大多时候她不走高速,嫌贵。

一块多的白萝卜,有小臂粗,她常买,规划着吃三四天,说是养皮肤的。

近两年,她的经济状况得到改善。她自己的退休工资是每月3400元,开公交车的侄子一家常资助她,母亲的3000元退休工资也全给她。她前两年再婚,丈夫很支持她。零零总总,她每月可支配的能有8000元。但她还是舍不得住旅馆、买盒饭,能省一笔省一笔,“家都给我败光了。”

何树军深谙城市流浪者的生存之道:每到一座陌生城市,先找公共厕所、盥洗池和热水点。晚上睡在派出所、银行、医院附近,“有摄像头,安全。”

 ▲志愿者为何树军录制视频。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

▲志愿者为何树军录制视频。新京报记者冯雨昕摄

她也会在供给短缺时荒野求生。

她知道在太行山脉中的春夏秋冬要如何觅食:秋天吃山枣果实,春夏吃山枣叶。一片山枣叶不比拇指大,且干,吃起来味同嚼蜡。冬天无叶无果,就啃枣树的硬枝,或者捡被丢掉的玉米芯吃——咬不动,用牙齿一点点磨,在嘴里泡软了,能咽则咽。渴极了,又没水,可以等晨露。草木上细绒绒一层水珠,舔一圈,不够解渴,但也渴不死。

她会观山中气象,“云绕着太阳转,明天要下雨。”能辨方向,植被茂盛的山坡为“阳面”,指东西走向,草木寂寥则为“背面”,指南北走向。

最开始,她只在白天进山寻子。进多了,胆壮了,就一进两三天都不出来:周五一下班,往山里钻,周日晚上回到单位宿舍。

每晚打两三个小时盹,地点选在背风处,贴着矮崖或凹石,能找到山洞是最好的,冬暖夏凉。但洞里也吓人,蝙蝠贴脸飞过。运气好的时候,有牧羊人留下的杂草垛,她就躲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白天就光是走,累了歇脚一两小时。进山两天半,少说能走40小时的路。悬崖底、水道边是她必须检查的地方,因而总是先上山、再下山,围着每一座山头打转。

每次进山,只带八个馒头,两块钱四个,有时老板会多送两个。带两升的水,不到一天就能喝完,多的带不了,太沉。卫生纸、手电筒、手机、汗巾、衣服也都是必带的。

何树军说,太行山的夜有种诡异的热闹,猴子、老鸦此起彼伏地叫。最吓人的是猫头鹰,“咯叽咯叽在那儿笑。”方圆十几公里未必有人家,阴天无月时,满世界混沌漆黑,手电筒只是一个小小光点。

“以前有记者问我怕不怕,我不好意思说,我想我是警察,不能说怕——但怎么可能不怕?我是心里有个念想,硬着头皮往下走。”

失意

11月13日中午,何树军到达南阳,在商场门口与志愿者们集合,开始沿马路寻找疑似李飞的流浪者。

多方搜寻至夜,毫无收获。

当天,何树军的短视频平台粉丝数暴涨过七万,许多人催问她寻子的进展。

志愿者们给何树军录视频。“大家好,我是李飞妈妈……我们来到南阳就开始转,转了几条街也没有发现……找到了,会给大家拍视频。”重复这些说过无数回的相似的话。

镜头里,何树军吊眼、束发,脸颊圆实,一笑,颇有慈相。别人夸她上像,她笑一声:“那是有滤镜——老太婆啦,都是褶子。”摆起手,手背干瘪、长纹,槐树皮一样,青筋凸起。常年奔波,手臂上黑一块、白一块,楚汉分明。

儿子失踪后,她主动向单位申请参加焦作市各类学校的法制安全讲座,讲如何防火、防水、防电、防拐骗。同事张胜国说,何树军自己做讲师,写教材、演讲稿,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何树军则常年自责:“我就是警察,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向我儿子科普安全知识?”

她有过一次剧烈的失魂落魄。那是出事头两个月,她接到许多认尸的线索。有一回大雪封山,她和前夫赶到山西认尸。

何树军回忆,那孩子的尸体躺在谷底,她与前夫两腿发软,一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确认不是儿子,抱头痛哭。孩子没穿衣服,朝上赤裸的脊背,好长一段时间,她一闭眼就能看见,“别人的孩子躺在这里,是这个样子,那我的孩子呢?”她不敢想。

从山西回来后,她彻底垮了。

侄子何志华说,那期间,姑姑状态极差,“叫不应,饭送到嘴边才知道吃。”还得了幻听,“老是突然说,飞飞在哪儿叫我呢。”说完就出门。外面冰天雪地,何树军穿着睡衣睡裤、趿着拖鞋,满大街地走。家人不敢强拉她,只能把她往家的方向哄。后来吃了两个月的药,幻听的症状慢慢消退了,搬回单位住,继续找儿子。

11月13日夜里,何树军与志愿者入住南阳的酒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三点多才睡着。

第二天起早,她说自己就惯睡车里,或是睡单位的高低床,一睡大床,“浑身不对劲。”

她总感叹人生失意:“怎么好像还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过会儿又说:“也可能等我儿子回来了,我又能享福了。”

尽人事

11月14日,何树军前往南阳市下属新野县。

前一晚有好心人打来电话,说下午在南阳附近的新野县某超市见到了那个疑似李飞的流浪者。

根据好心人提供的信息,何树军与志愿者们查看了超市前一天下午的监控录像。录像中确有一男子,如好心人所说,衣着褴褛、自言自语,但实际并非那位南阳流浪者。

搜寻又落空了。

▲何树军有一张长近五米的巨幅海报,除了儿子,还悉数登着几十个孩子的照片。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

▲何树军有一张长近五米的巨幅海报,除了儿子,还悉数登着几十个孩子的照片。新京报记者冯雨昕摄

20年来,何树军一共核实过五六十个疑似李飞的信息。刚开始寻子,每次希望、失望接踵而至,她总要伤心好半天。

最大的一次落差发生在今年8月,西安传来线索,有一个外地来的男子,十多岁时被收养,与李飞长相相似、年龄相仿,且符合“断掌、双旋”的特征——这还是何树军寻子二十载的头一次。她通过志愿者与西安警方的帮助,两次与那男子做DNA比对,却都不匹配。

得知结果后,何树军蹲在马路边大哭了一场。她说自己从此就“看淡了“,决定“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重点仍是“尽人事”。

侄子何志华说,对于姑姑的执着,家里人通常不会多劝。唯有一次,姑姑坐公交打瞌睡,弄丢了钱包,因里面有张儿子的照片,回家哭了三天。“我爸看不下去,劝她说歇歇吧,或者考虑考虑其他方法。”何树军说不。

还有很多人劝过她。同事刘广斌和她说,孩子失踪时已经十二岁,懂事了,知道家在哪儿,也知道妈妈是警察——如果还活着,怎么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呢?“我说你仍然不放弃,你就多个包袱,永远没法往前走。”

何树军回他,你没有做过母亲,你体会不到这份心情。

单位里不少人觉得何树军失去了理智,她的现任丈夫陈惠鹏是个例外。

陈惠鹏比何树军大九岁,两人在2018年结婚,结婚时何树军只提了一个条件:“我说你要支持我找孩子。”

“她对孩子的那种爱,常人做不到的。”陈惠鹏说,他追求何树军许多年,正是被她的坚持所吸引。他亦支持她寻子,婚后甚至陪同她跑过几次。单位里便又开始流传,“疯病也能传染?”

11月15日上午,何树军返回南阳,在市中心摆地摊、发传单。

▲何树军有一口随车带的24寸行李箱,正反面都印着李飞的照片和信息。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

▲何树军有一口随车带的24寸行李箱,正反面都印着李飞的照片和信息。新京报记者冯雨昕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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