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在出发前从没听说过保罗。他还在读书,之前已经延毕了一年,「但也不是大事儿,该写还是慢慢写。」等到了2023年,课都上完了,只剩下论文,就跑去沈阳的书店兼职躲闲。过一段时间,他收到朋友的消息,对方是保罗上一程的徒步伙伴,昊天和书店请了假,扔下文档就出发了。他觉得,保罗就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
保罗却很喜欢昊天。「你应该跟他聊聊,」保罗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这里是他的家乡,他对在这片土地上行走有自己的理解。」
「你为什么想来徒步?」我把问题抛给昊天。在前几公里的新鲜感褪去后,我又开始消化「没有什么大新闻」这个说法。路边是一样的山和土地,这个村庄和下一个村庄本质也没有什么分别。临路的小卖铺早早关了门,或者干脆就是一直没开,我们路过一家家的铁门,院子里建着一样的铁皮苞米垛子,每一只狗都在门内高声叫着,他们只熟悉路过的小轿车,不熟悉路过的人。
「不想写论文,」昊天嘻嘻哈哈。「跟着徒步多好,吃喝不愁,其他朋友都还羡慕我。」
听我没几句接话,昊天又轻快飘走了。不回答并不是我本意,只是五公里过后,徒步的疲累显现出来,我能感受到每一件衣服、包里每一个东西、每一公斤附加在我身上的重量——也许,我并不需要满满两袋的暖宝宝,徒步产生的热量足够抵消东北的冷。事实上,我已经冒了许多汗,脚底也像要着火一样。除了热,那还是一双新鞋带来的磨砺。
走了足够久,身体已经形成惯性,任何微小的改变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保罗和昊天永远走在我前面两米处,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设备」、「氧气」,是周边的厂房,但再多我也听不清。每一步都在赶,我要时不时小跑一下才能不掉队。但跟上之后,明明迈一样的频率,没走两步,他们又回到了两米开外。
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终于抵达了城镇的边缘。一个上午在清河城见过保罗的司机,晚上又遇到了我们。「你们真的是一路走过来的?」司机很震惊,他开车过来不过半小时,中午就到了地方。昊天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屋中,我收获了几个水泡,位置都在脚后跟,是穿新鞋徒步的诅咒。昊天知道后了然笑笑,很快就给我送来了急救包,里面放着云南白药、剪刀和绷带。「你拿个枕头垫着小腿,第二天会没那么疼,」他又嘱咐我。我点了点头,处理完就躺到了床上。
11月22日小市镇,多云?️
保罗决定在小市镇休息几天,他要给美国的编辑发去最新的文稿,还要处理快要到期的签证问题。我们住在县城唯二接受外国人入住的酒店之一,就在县中心,方便保罗下楼就能找到人交谈。
很多时刻,保罗身上依旧有「外国人」的一面。他用麦片和冷牛奶解决了早饭,没有去喝本溪县最出名的羊杂汤,不喝热水,在吃饭时也略过了我们点的血肠。原本他很爱喝9块9的咖啡,但听到昊天一次开玩笑说9块9的咖啡店里都坐着一个筋疲力尽的打工人时,保罗立马摆摆手,说以后不点了。他也错过了午饭,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
在天色转阴的午后,保罗给我分出了时间,我们聊起美国,还有他的过往。1962年,保罗出生在南加州,60年代后期,肯尼迪兄弟与马丁·路德·金相继被刺杀,时代风潮急转直下,他父亲的政治理想幻灭,带着全家一路往南,最后停在了墨西哥。于是,保罗前一天还在加州的幼儿园上学,后一天就被大人们像一件行李一样装车,变成了墨西哥郊外疯跑的小孩子。
父亲去世后,他重新回到美国,很快发现上学的无聊,开始四处游走,用在墨西哥学到的种地技能在美国的各个农场打工。他过得十分简陋,除了一辆二手摩托车一无所有,总是住在朋友家或者没有家具的公寓里。为了赚取生活费,他还会跟着商业渔船出海,去捕捞虾、比目鱼,还有扇贝。
保罗说,如果没有做记者,他可能会捕一辈子鱼。但在一次赶赴出海的途中,他的摩托车抛锚了,在那个小镇,他打工赚修车费,租房给他住的老太太据说曾经是作家冯内古特的情人,给他在当地社区报介绍了份工作。保罗从警讯板块做起,他发现自己喜欢去现场,而后,他自由撰稿了一段时间,又在90年代进入了《国家地理》华盛顿总部。1998年,保罗加入《芝加哥论坛报》,因为两篇人类基因组多样性项目的文章,获得了普利策解释性报道奖。三年后,他又因为报道非洲的工作,获得普利策国际报道奖。
到了2010年左右,年近50的保罗打算离开日渐衰落的新闻行业,去做一些不只是关于新闻的事情。「我们好像掌握了许多信息,但忽略了信息背后具体的意义,」保罗说。但这个意义又该如何找回?他试图从真正的故事开始写起,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想了一圈,保罗回归了最原始的故事:游记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叙事类型,而最早的游历是人类这个物种集体从非洲走出来的旅程。所以,他出发了。他轻描淡写,「我也只是需要散散步。」
我问保罗,在这个信息纷乱的时代,想要形成全面又深入的理解,这种行走的方式是否必须?保罗摇摇头,「我并不鼓励人们模仿我,这是个笨办法。」
这种朴素的笨拙很早就体现在了保罗的身上。比如他在《国家地理》两年,因为只出去进行了一次实地采访,他辞了职,在《国家地理》很少类似的先例;在非洲做驻外记者期间,当其他同行竞相去采访总统、官员时,他划着一艘皮划艇,去刚果报道正在发生的战争。
保罗说,相比物质充裕的南加州,他觉得他还是那个墨西哥边境疯跑的男孩儿,脚上穿着草编的凉鞋,嘴里说着带口音的英语,习惯了自由与苦行。在行走中,他住过卡车司机的隔壁,「只隔着和纸一样薄的墙面」,和着巨大的呼噜声整理素材。昊天曾经和保罗在寺庙里过夜,宿舍条件一般,被子一抖,满是瓢虫。昊天抖了一晚的虫子,而保罗把凳子挪到插座边,专心致志打了一晚字。
物质生活的简陋一如既往。直到现在,保罗还用着从非洲背来的腰包,包的四角都磨了边;11月的东北深秋,他的脚上还是夏天那双带孔洞的徒步鞋。下了雪,他教我在袜子里套上塑料袋,湿了再换,这是脚总能保持干爽的秘诀。
行走10年里,保罗能记起来的伤痛只有两次,一次发生在非洲,他跳下山谷摔断了腿,一次是在印度,上吐下泻。剩下时间,他风雨无阻地走路、采访,当然,还有记录。至今,他积累了超过100本素材,大部分寄回美国,最近的一个本子放在他的裤子口袋,随时准备采访。还有一些本子被保罗单独放在腰包,连同大包里一路背来的ZOOM牌录音笔、电脑、另外一打笔、一个急救包、一些在廉价旅馆用过的无名香波、一个在偏远地区野营用的雪茄打火机,还有两身速干衣物,跟着他一起走。
保罗的全部行李摄影:李雨凝
晚饭过后,我们在酒店的大堂告别,在我熄灯的同时,保罗坐了下来,继续写自己的故事,直到深夜两点。
历史学家罗新是国内最早了解保罗的一批人,那时保罗才刚刚进入亚洲。等他走到了中国,罗新也多次加入行走队伍。他们曾走在陕北,白天翻山越岭,夜晚一起睡在窑洞。罗新和我也共享了这个同为写作者有些「心虚」的时刻:在他准备睡觉时,保罗仍在啪啪打字,甚至想戴上头灯挑灯夜读,最后算是被罗新劝了下来。那一晚,保罗一直写到了凌晨三四点。第二天早上7点,又是保罗叫起来了他。
在着手写作《从大都到上都》时,罗新在序章里将萨罗佩克的行走看作「当今最伟大的徒步旅行」,并将自己这段从元大都到元上都的徒步视为闲庭信步,只当向他致敬。
罗新(左)和保罗(右)摄影:潘潘
11月24日关门山,傍晚有雪❄️
在小市短暂休息后,我们再次出发,又有两位新朋友加入了队伍,她们是上海纽约大学的助教,刚刚配合保罗完成了他这学期开设的写作工坊。今天的行程有23公里,要进到关门山里。
这是个周五,前一天刚刚大降温,真正的冬天将要来临。我们背着大包,穿过摆着新鲜臻蘑和冻鱼的早市,路过羊汤馆子,又穿过人群。我们走过车辆管理所、旧家具城、五金店、轮胎店,然后是林业局和公路工程队,再翻过一座桥,当砖地变成了水泥路,也就正式和城市作了别。我以往习惯了坐高铁,往往回个微信的工夫,窗外就只剩高斯模糊后的防风林和大片农田,而用步行的距离丈量,土地又意外有了舒展和铺开的空间。是没有大新闻,但细小的变化就发生在当下。
现在,我们一行人走在省道的两边,秋收结束在上个月末,地里早就没有了人,一路上只有小巴会时不时超过我们。
「80%的时间里,我都走在这种地方,」保罗说。他最喜欢走的是未经硬化的土路,泥土自带弹力,行走在上面最轻松,但这些年,因为各地大力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绝大多数地面已经铺上了柏油路和水泥路。
2021年夏末秋初,保罗离开了缅甸,想要从云南入境中国,但因为口岸的政策性关闭,他只能多年来第一次坐上飞机,从上海入境。这也成为保罗自2013年开始徒步以来最快速移动的一段旅程,前一天,他还在曼德勒激烈冲突的大街上,下一刻,他就必须搭乘飞机离开缅甸,多一天都不行。
7小时的飞行后,保罗兜里揣着几枚缅币,出现在了上海浦东机场。他才发现原来现代世界哪儿哪儿都充斥着人工塑料制品,还有巨大的广告牌,散落在人迹寥寥的机场里。他被送到离市区40公里的隔离酒店,酒店只允许外卖点餐,但他上一次生活在城市时,打车软件才刚刚问世。因为不会操作软件,保罗最后联系了一位远在台湾的朋友,隔着海峡为他点了一杯热茶。
两周隔离过去,保罗接种了国产疫苗,又飞回云南,到了云南腾冲市附近的雨伞村,这是他当时能到达的最接近缅甸的中国村子。他就是想要用脚走完整个路程。时隔多月,他再一次脚踏在土地上,万寿菊盛开,保罗头戴草帽,站在和煦的阳光里,重新感受到了生命力。云南成为他在中国最喜欢的省份,和缅甸的乱与上海的快都不一样,云南温暖、热烈、自然,野生,田里也大量种植玉米,很像他的家乡墨西哥。
在中国的两年,保罗绝大多数的时间行走在乡村之间,村里的防疫政策往往不像城市一样严格,在全球停滞的同时,他奇异地成为了少数仍在路上的人。他好几次面临即将被隔离的情况,但都有惊无险避了过去,直到新冠病毒显得不再重要。
他如常地走,从不讲究装备,鞋穿到烂才换新,身上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能在任何一个中国县城的超市配齐。另一位徒步伙伴潘潘和他第一次见面约在了故宫门口,保罗穿着棉T恤和短裤来逛故宫,看上去和普通美国游客没有区别,潘潘有点失望,「没想象中高壮。」一个美国人在东北散步!
保罗在故宫摄影:潘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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