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冤案:“拿竹签扎我手指甲缝”
深一度:这个案子当年怎么跟你扯上关系的?
刘忠林: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把我抓了。抓了之后就说是我杀的。我说没杀人。打我,让我承认。
深一度:怎么打你的?
刘忠林:一开始就是扒了衣服,后来上细绳勒着,那个也挺受不了,但我还挺着。后来拿竹签扎我手指甲缝,我受不了,就招了。完了我说,用尖刀杀的,(他们说)不对。用菜刀杀的,不对。用钳子杀的,不对。我说用棍子杀的,也不对。我说,那你说搁啥杀的?他们说,你不是用石头杀死的吗。我说是的,用石头。
深一度:把你送到看守所的时候体检了没?
刘忠林:我也记不清了。开始看守所说不收我,打的我太惨了。
深一度:为啥不收?
刘忠林:怕我死。死了看守所得担事儿。打得我浑身没个好地方,没法走路。后来死马当活马医,打针吃药,把我给整好了。
深一度:当时还清醒吗?
刘忠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不太清醒。多少能知道点,心里明白。以为打成这样会死在看守所。没寻思能活过来。
深一度:对当年打你的人还有印象吗?
刘忠林:我看到人应该记得,看不到人记不清。有一个人记得清楚,一个县公安局局长。他抓的我。他不动手,别人动手。
深一度:他在旁边看着?
刘忠林:嗯。
深一度:这些事你跟检察官、法官说过吗?
刘忠林:提过,法庭上还提过。不好使,采纳人家,不采纳我。问我要不要请律师,我说要请,但是一审开庭我没有律师。判了之后问我上不上诉,我说要上诉。也没给上,没有二审直接核准死缓了。后来才知道,这种故意杀人案的被告人必须有律师。
深一度:进监狱之后就一直申诉?
刘忠林:对,一直申诉,一直没放弃,一直在坚持。一开始我拒绝干活,因为冤啊,让我干啥都不干。
深一度:不干会怎样?
刘忠林:打我呗,收拾我,拿铁棒抡我,那我也不干。后来把我关小号,那我也不干。10多年我都不干。后来不管我了,爱干干,不干拉到。后来我寻思,不干活没分,不给减刑。寻思干点活吧,减点刑,早点出来打官司。他们有的说,干活等于认罪。我寻思我把刑减完了回去再说。
深一度:你在监狱里写过多少申诉信?
刘忠林:没数。太多了。写完交给管教干部,邮(寄)没邮我都不知道。
深一度:怎么写的?
刘忠林:我就直接说,没干那事就没干。
深一度:喊冤申诉都有谁帮你?
刘忠林:我出事时我爸妈都不在了。家里就一个哥。我哥他们都没出大力,主要还是我姐夫王贵贞给我跑的。我在监狱里也是尽力写申诉状。申诉的律师是王贵贞帮我找的。
深一度:这20多年来,你有没有特别痛恨的人?
刘忠林:痛恨?也有。但恨有啥用啊?恨不起来。
深一度:如果没有这个冤案,你觉得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刘忠林:我都不敢想,没想过。咋也比现在强,住没地方住,呆没地方呆。别人家呆着还得看人家脸色,脸色不好,自己心里就不得劲,还不如自己家。不管啥窝,金窝狗窝,自己家呆着。
刘忠林老家的房子已经无法居住
谈出狱后:打工受歧视,不想去争辩
深一度:监狱里给你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
刘忠林:不干活的时候把我关小号,这是最大的痛苦。还有就是喝葫芦粥。葫芦粥吧,它没有咸淡,有时候一把盐一把盐往里放,喝起来齁咸。
深一度:你出狱谁来接的?
刘忠林:那天是2016年1月22日。我姐(王贵贞的爱人)来接的。监狱一件大衣也不让穿,就穿一身单衣。那时候正冷呢。把我棉袄都给我扒下来了,给我冻得直哆嗦。走出监狱还要走一段。出来我赶紧把我姐买的棉袄棉裤换上了。
深一度:你出来后回村子,村里人对你有什么看法吗?
刘忠林:也没有什么看法。
深一度:从出狱到现在两年多,心态有什么变化吗?
刘忠林:有点变化,反正自己出来闯,自己拿工资。一开始都靠亲戚接济安排。
深一度:回到社会上觉得外面变化大吗?
刘忠林:变化大。人也变了,车也多了。1990年那时候街上才几辆车,现在遍地都是。手机电脑都不会用,我问,这是啥呀。不会玩手机。现在给我发了条信息我就能回。
深一度:出去打工也是坐火车?
刘忠林:我上次来北京是坐票,坐得太累了,完了我听列车员说谁要办理补卧,我说我也办个卧铺吧,一觉睡到北京站。之前去深圳打工都是坐的硬座,坐了三天三夜。
深一度:为什么想到去深圳?
刘忠林:我哥说那有活,我说什么活儿,他说制造手机壳。活倒挺好,每个月加一起6000多块钱,然后干了两天半,一查我身份信息,蹲过监狱,人家不要我。不要拉倒。
深一度:有没有不服气?
刘忠林:那有啥不服气的,不要就走呗。
深一度:你也没争辩一下?
刘忠林:没有,争啥辩,有啥争辩。
冤案给刘忠林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痛
谈工作:“就是想挣点钱回家盖房”
深一度:现在这个安全员的工作是怎么找到的?
刘忠林:朋友介绍,挨个问找到的。
深一度:之前还在哪工作过?
刘忠林:去年我在大连的一个酒店当过厨师。
深一度:现在这个条件好些?
刘忠林:这条件也不咋地,但还是可以。正常来说一个月4000多元还是少。
深一度:之前打算在这边做多久?
刘忠林:一年半载的。就是想挣点钱回家盖房,乡里要是还能贴补点就够了。
深一度:处理完这边的事,还会回北京干安全员的活吗?
刘忠林:百分之五十以上不回来。
深一度:你干这个活,有没有像之前在深圳打工那样查你?
刘忠林:没有,出示身份证就正式入职。就填个表,签个合同,就完事了。
深一度:平常没事的时候做些什么,看电视吗?
刘忠林:也没啥可干的。不看电视。
深一度:打牌吗?
刘忠林:不打。
深一度:和同事平常会聊天吗?
刘忠林:没啥话可说。这个公交车,分圈跑,跑一圈两小时就过去了。跑三圈,七个点就过去了。下班又跑七个小时,一天十四个小时。
深一度:一天跑六圈?
刘忠林:跑六圈。一天挣160块钱。
深一度:在车上得一直站着说话?
刘忠林:一直站着,特别累,真累。不让坐,手机也不让带,所以张律师还有其他人,白天给我发微信,根本看不着。从早上六点半,一直到晚上十点半,中途歇一个小时。吃的饭都是事先装饭盒里的。
刘忠林说:“对未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蒙冤28年获平反的刘忠林于5月23日下午向吉林省高院递交了国家赔偿申请书,索赔总额达1667万余元,并要求赔偿义务机关辽源中院在央视、《人民日报》等媒体公开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