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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北京“山梆子戏”(3)

长峪城村的古戏台自古以来就是周边十里八乡的“文艺中心”,以前因为点戏的多,村里想学戏的人排着队往戏班里挤。

早年,剧团开销都是由戏班成员从自家拿来粮食,凑在一起换钱,然后购置必备道具、服装,年轻人要想加入,还得经过面试,观身段、辨嗓音,判断适合演哪个角色,入班后,请同行当的老人口传。之后再与乐队合练,合格的,就等着登场了。

破局还得靠年轻人。邱震宇任团长之后,和小自己3岁却是叔字辈的邱士华一起没少合计:要把村里走出去的青年召集起来组成一个青年社,来接过老戏班的衣钵。

邱士华有艺术细胞,戏曲唱得也不错,特想帮衬邱震宇把这事儿给弄成,也和几个有些条件的人聊起过。

2021年10月2日,同村的宋振凤,宋振云、王丽、王海林、宋振连、孔祥超,到邱士华昌平城区的家里聚餐,他们都是村里走出去的,有在商场当服务员的,有开出租车的,有当厨师的,还有在家带娃的。那天,待大家喝酒喝到了位,邱士华向大家提议建青年社的事,大家一致表了态,啪一下就成立了。

邱震宇接到邱士华的电话后高兴坏了,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青年社成立后,罗世民听了也特别高兴,义务担任了全行当指导老师。他说,自己已经到了日落余晖之年了,眼看着戏班就要灰飞烟灭,世代相传的文化也成了传说,现在有“小人儿”愿意学,这个戏就有希望往下传承下去。“不然长峪城这山梆子戏就成了断崖似的,就得搁在那儿了”。

青年社的7个“小人儿”,三女、四男,平均年龄41岁,零基础,白板一张。

“小人儿”们每周六到昌平城区的邱震宇家客厅排练一天,邱震宇负责拉弦伴乐。戏班没钱,每次排练,“小人儿”们都轮流带菜。邱震宇因为在长峪城村里开猪蹄宴饭馆,有能力再贴一些,中午大伙就一起吃一个相对简单的午餐,排练到傍晚,各自回家。

第一次排练罗世民摸了底,给7个人分了角色,有学老生、有学小旦、小生等。他给每个“小人儿”发了剧本,他们也挑好了自己要唱的词。

刚开始,至少有3个“小人儿”唱得那叫一个荒腔走板,一句“原来是恩人到门墙”,本该唱得铿锵顿挫,结果被唱成了通俗歌曲,没腔没调,面目全非。

罗世民也不气急,一句句地抠,一遍不行来五遍,五遍不行来十遍,有时候一句词儿唱几十遍,唱一两个小时,直到调子唱准了,再接着学下一句。他觉得时代变了,不能按老办法去要求“小人儿”了,能从爱好到真正感受到戏曲的精髓,愉悦身心,目的也就达到了。

守望北京“山梆子戏”

2022年初,在昌平城区的邱震宇家客厅,罗世民给青年演员排戏。他说,有年轻人愿意学,这个戏就有希望往下传承了。新京报记者陈杰摄

“也有自己挺努力的,就是找不到准音儿的”,老罗觉得,热情是一回事,能力是另一回事,只能多给机会看看,实在不行,就去乐队干。

罗世民想起过年正月初六那会,昌平区召集村里老戏班去万达广场演出,把戏班里的身份证往上一报,结果被刷下来了,“平均年龄60多,人家不允许去了”。

“俗话说,‘老阴阳少戏子’,如果是二十几岁的人挎个罗盘当阴阳先生,没人相信,唱戏的得年轻,你像国家京剧院里唱武生的,35岁就给你安排别的岗位了。咱们这好,70多岁了,还跟台上转悠,每次我上台演出,觉得自己扮出来的模样,跟白骨精她姥姥似的”,罗世民说。

所以,如果青年社能唱成了,以后,把新老戏班子里唱得好的都搁在一起就成了。“小人儿”们虽然各有一摊子事儿,但是,对学唱戏还是铆足了劲儿,继承祖辈的好东西把它传承下去,他们都是这个想法,罗世民说。

“小人儿”们则个个说得很动容,这玩意早就在我们血液里了,我们小时候就是听着长大的,在我们心里它是神圣的,小时候感觉这社戏离我们特别遥远,高不可攀的感觉,现在,你身临其境了,就觉得太难了。其实,我们没把它看成是艺术,就觉得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像个茶壶,你得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把它传下去。这责任压身上了,什么爱好不爱好的,搁一边了。

邱震宇说,“作为团长,我不能让戏班在我这一代消失,反正传承这责任就压在青年社身上了,必须练好,这是刚性的,就像上班,你不愿意干,也得干,总有一天要青年社登上台和老班子一起唱”。

除了青年社,长峪城的山绑子戏,还以另一种方式在少年儿童里传承。2018年,昌平的流村中学邀请罗世民每周三为20多个初一初二学生上一节课,这些学生们多次参加过区里的展演。

2021年,罗世民还应邀在老峪沟中心小学开设了戏曲兴趣班,每周一下午一节课,有十五六个学生参加,教的是《白蛇传》的其中一个折子,学的是唱功、身法。

2022年4月13日,为配合市委组织部的宣传活动,青年社的“小人儿”们第一次化上浓妆、穿上花花绿绿的行头,站上了永兴寺的戏台,咿咿呀呀进行排练。邱震宇说,老戏班现有的戏服,有什么使什么。鞋不合适就自己买。老戏班用的化妆品都是最简单的,觉得不好,也都自己买。罗世民现场在纸上写了点“长峪城山梆子戏”等标语口号。

青年社在古戏台排练的时候,孔祥林也去看了看,他说,瞅样子有点像那么回事儿,现在的青年人脑袋瓜好使,努力学习,应该能学好,这戏也就有戏了。不过,“小人儿”们得认识到,传承这是承担责任的事,可不是嘴上轻佻的许诺,那是触及灵魂的承诺。

罗世民说,“唱戏首先你得知道‘四功五法’,‘四功’指唱、念、做、打;‘五法’是手、眼、身、法、步。没有这个基础,你演不好。老戏班里那种自我感觉良好,我演了一场,就好比在村里打扫卫生一天还给记一个工(一个工100多块钱),你也得给我记个工什么的,有这种思想你也演不好戏”。

排练结束,小人儿们纷纷表示,“在戏台上排练着,感觉非常好,因为换了一个角度,原先是看戏的,现在自己上台了,挺自豪的”。“长峪城有的戏,我小的时候,姐姐们唱的,那真的是有相当经典的东西,如果我们不能跟她们比齐,那我们就干脆不要上”。

老孔和“小人儿”们也做了交流,所谓“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你不能只看热闹,要瞧它的奥妙。唱戏是假的,功夫才是真的,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一招一式都得花三四个礼拜。

“真要学,不是师傅上赶着找你练,而是你要上赶着找师傅练。你要追着找我,我多忙多累都会教你们。反过来,我上赶着找你练,你唱得还不怎么样,别人一看,到处说是老孔教的,那,我不能说是我教的”,孔祥林说,还有,无论学什么手艺,“经师不如访友,访友不如试手”,虽然有师傅在,最终还是要靠自己领悟。

守望北京“山梆子戏”

2022年4月13日,青年社的演员为配合市委组织部的宣传活动,第一次化妆并穿着戏服站在了长峪城村的古戏台子上。受访者供图

因为疫情,刚刚过去的周六日,罗世民带着青年社转战关沟附近的树林里继续排练,“小人儿”们自己带着食物一个不落都来了,老罗一看,觉得更得抓紧时间培养出几个来。他让邱震宇还得赶紧物色乐队的人手,“打击乐的要几个,把老戏班的乐队也都换成‘小人儿’”。

苦苦坚持十几年,“非遗”认证是拿到了,有了“小人儿”传承也有望了,但罗世民、孔祥林、邱震宇他们的心里总有个事,如鲠在喉。“把戏班子拉扯下去,我们在干着公益的事,还是少不了政府多关心,尤其给予必要的资金上的支持”,邱震宇说。

罗世民还有个设想,等长峪城村青年社的山绑子戏演成了,他要把北京其他地方,比如门头沟雁翅镇的马套村,还有从长峪城村往北翻梁过去的河北怀来的横岭村,这两处处境更糟糕的山绑子戏的能人,汇聚到一起,组成一个优秀的山绑子剧团,不仅在长峪城村唱响,还要走出去,到更多的地方唱响。

罗世民写过两篇文章,一篇叫《戏台》,一篇叫《守望》。关于守望的意思,罗世民跟孔祥林说,咱们这群人是古戏台上顽强的守艺人,你看庙上这棵大榆树,就这棵树,它见证了几百年来永兴寺院戏楼上发生的一切,到现在它都知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