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当前位置:新闻 > 聚焦 > 正文

守望北京“山梆子戏”(2)

孔祥林说,长峪城村山梆子戏曾经声名远扬。新中国成立前,戏班曾经在北京和河北两地频繁受邀演出,那时相当辉煌,养活了村里一大班子的人。

新中国成立后,戏班营生一波三折。破四旧的时候,戏班几乎给毁掉,后来兴起样板戏,戏班又组织起来唱样板戏,改革开放后,戏班走上了各种节庆、红白喜事等邀演活动,有了些起色。

从1985年起,就是长峪城山梆子戏班团长的孔祥林,带着戏班受邀到阳坊、花塔、白羊城等庙会演出,收获了不少荣光。不过,之后随着经济发展的活跃,很多年轻人开始走出去,戏班的传承也渐渐青黄不接,40多人的戏班人少了一半多。

2000年后,经过正规训练的戏班老人逐渐离世,戏班缺乏新生力量的注入,令一些口口相传的戏曲曲目、唱法和曲调流失,戏班能完整演出的戏曲节目也逐渐减少。

“全村176户,350多人。年轻的孩子都去了山外,村里剩下50岁的人都少,大多是60岁往上的,瞅不见小孩了。”刘俊荣说。

2016年10月,年岁已高的孔祥林感觉再带领戏班精力不足,就把团长的职务让了出来,由大家集体推举了当年37岁的邱震宇接班。邱震宇算是戏班里最年轻的队员,吹拉弹唱都不错,尤其是组织能力强,有干劲,也有想法。

戏班的另一个灵魂人物罗世民,是数十年来戏班子里最有文化的人,自1985年到1991年,他和孔祥林靠走访戏班里当时还健在的老艺人们,再加上自己学的一些戏曲曲目,把过去长峪城山绑子戏传唱的77个曲目,恢复了33个。罗世民说,过去口口相传的唱法,不免有即兴的发挥,所以,有少部分曲目,也是凭经验恢复的,但总体保持了过去的神韵。

罗世民把它们编写成了一个个戏曲剧本,以便于后人传唱。2020年8月,长峪城村山梆子戏被昌平区授予第五批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也得益于罗世民提交的那份3万字的申遗材料。

长峪城山梆子戏的区级申遗整整花了16年。2004年,罗世民第一次递交了申遗材料,结果没有下文。2016年他把材料做了修改,第二次递交,他补齐了最重要的部分——社戏的传承脉络,“从1892年第一代班主左文奎,传承到邱震宇已经是第十一代班主了”,罗世民说。

为了这次申遗能成,2016年村里搞正月十五灯会的时候,罗世民请来了昌平文化馆的周馆长,长峪城山梆子戏该如何传承下去?想听听他的意见。周馆长给了个建议,还是到中小学去传授。

罗世民觉得,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块招牌,再有政府的支持,长峪城村山梆子戏的传承才有希望,这个戏走出这个小山沟才有可能。

守望北京“山梆子戏”

2021年4月27日,长峪城村村西台地上的明清时期的永兴寺,寺里有座老戏台,老戏台一直上演着一种自古流传下来的老梆子调,叫“山梆子”戏。新京报记者陈杰摄

今年年初,疫情稍有缓和,团长邱震宇接到通知,让村里的老戏班排上几个曲目,以筹备后续的一系列节日活动。老戏班有23个人,70岁往上的有5个,60岁到69岁的11个,除了团长邱震宇今年43岁,剩下的都在50岁以上。

这次活动,孔祥林仍旧是主唱,同时是技术指导。

排练安排在每天下午5点半,地点就在古戏台西侧的一间屋子里。5点半,孔祥林准时进了屋,里面有七八个戏班“老人儿”已经就位,孔祥林问,还有谁没来?邱震宇说,再等等,还有两个没有确定,其中一个临时有事可能来不了。

大伙儿等了快40分钟,邱震宇也着急了,他起身走到屋外给没来的村民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没说要来,也没有说不来”,邱震宇劝说了半天,最后说,“你赶紧来,算我个人找你,你要是不方便,我下去接你去”。结果电话那边的人回复说,“不干了!”

邱震宇回到屋里,也没说什么,建议先就着来的人排练。

孔祥林说,“我说吧,不成,不自觉惯了,过去正规戏班子那会儿,有约束,什么时候排练,提前一个小时人都到齐了,现在,没有约束,有的人经常找这样那样各种理由就不来了。”

有人开玩笑说,邱团长,你打电话直接说参加排练的一个人给200块钱,准能来。

原计划排练的都是相对比较简单的小品类曲目《双官诰》和《借伞》,但都差角色,不好排,最后大家商议,改排《喜荣归》,由孔祥林饰演主角。

排练了大约一小时,两个上了年纪的女角和68岁拉弦的陈全久出现了顺序上的差错,孔祥林和女角还算耐心地商量着把问题纠正了,转头,他还是对着拉弦的陈全久卸了一肚子气恼,“你这拉弦的就是在搓火”,陈全久知道孔祥林的脾气,笑呵呵的没做什么辩解,接着排练时,纠正了失误。

《喜荣归》排了大约50分钟,邱震宇问是不是再弄一遍,有几个人回答说,累了,明天再接着练吧。

邱震宇说,现在村里的山绑子戏是非遗,今后旅游的人,外村的人,都会上咱村看这个戏来,咱们得把精神面貌拿出来。明天晚上还接着唱这出戏,“一个一个地凿,凿熟了一个再凿下一个,这个过不去,就弄这个戏”。

此前,邱震宇也跟戏班的两位“元老”孔祥林和罗世民商量过了,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上台唱主角,不能所有的曲目都让他二位唱主角。

69岁的宋国平,学会了一个曲目的主角唱段,邱震宇跟他讲,下一次安排你上台。宋国平说,“我贵贱不唱,这是老孔唱的戏,我唱了多现眼呀”。他说,谁都愿意唱好,可不是想好就能好那么回事,需要扎实的基本功。

邱震宇解释说,这主角的戏呀,它就是太难,要是像流行歌曲,不都会了吗?所以,老戏班的其他人,都不敢唱孔祥林和罗世民唱过的戏,这让邱震宇颇为困扰。

守望北京“山梆子戏”

2021年12月16日晚,戏团排练戏曲节目《喜荣归》,原计划是排练其它戏曲曲目,因人员有临时退出的,故改了节目。新京报记者陈杰摄

大家散去后,邱震宇请孔祥林、副团长徐立春,还有戏班里的骨干70岁的宋国才留下来商量。

邱震宇说,现在对于老戏班的要求是,不要求整台戏能唱多好,只要能把戏唱下来,至于在台上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无所谓了。总之,只要能提高就提高,提高不了就保持现状,只要不凉场。

孔祥林吸了口烟,摇了摇头,没言语。

邱震宇知道老孔不同意,于是说,“您要是想往高处弄,就得当好老师”。徐立春接上话茬,跟老孔说,“您还要得耐点烦,不能跟人发脾气,您得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大家”。

老孔还是没言语。

邱震宇只得说,实在不想来戏班子的,就先别来。就说这个戏班子永远向大家敞开,实在弄烦了,大家都歇两年,想弄了,再组建起来继续弄。

孔祥林吸完了烟,扔掉烟头,开口说话了,“现在这戏呀,你甭管排哪出,你不能说是维持现状,话不能那么说,你不提高也得提高,为什么现在不像过去,没人来点戏了,就是这水平太差了,人家一瞧,这样,就泄气了”。

邱震宇接过话头,“话是这么说,不过,现状就是这样,不退步就算不错了,你能提高得了吗?我觉得,保持现状,不退步就成了,过了三五年,后备力量起来了,就允许您退休了,您还想管都不成。总之,您放心,咱这长峪城的戏,丢不了,放不下。”

但就冲现在这老戏班子,孔祥林觉着这是个“死局”。现在的人不像过去靠唱戏营生,仅凭爱好,练不好身段,也唱不好,迟早有一天,戏班就没了。

守望北京“山梆子戏”

原本晚上5点半的会议,快到6点半,人还没到齐,孔祥林对于演员一直不重视戏班纪律,颇为反感。他说现在的人不如他早年入戏班的时候那样刻苦,戏班迟早要散了。新京报记者陈杰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