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福苑是在香港城市版图扩建的过程中建立的“居屋”，意为“居者有其屋”。是在70-80年代为解决人口激增，住房短缺的问题建立的公共房屋。许多居民都是老街坊，“他们买房的时候还不到20万，很多老人一辈子住这边，都是做工的人，会计之类的。”

余先生是最早的一批居民，1983年购房入住后，他在这里住了近42年，目睹宏福苑从崭新的高层住房，变成需要维修的老屋。

大火烧了24小时还没灭，他看着连日增加的遇难人数，其中许多人或许就是每天招呼“早晨”的老邻居，心里悲哀。“想再去望（我家）都望不到那边，我不抱希望了，这间房子从endup（结束）到base（建立），按照香港的程序起码得五六年，我觉得有生之年都不会搬回去了。”

大维修和天价方案

宏福苑的翻修工程在2024年7月动工。

工程起始于2016年6月收到的“强制验楼法定通知”，这是香港政府为了应对建筑老化、欠缺维修实施的规定。即，要求楼龄达30年或以上的高层私人楼宇的业主，承担维修楼宇的强制责任。接到法令的业主，可以自行委任注册检验人员和承建商，承建商将在检验人员的监督下进行修葺，也被称为“大维修”工程。

接到法令后，宏福苑业主立案法团陆续委任“鸿毅建筑师有限公司”为顾问检验公司和监督检验公司，“宏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中标成为承建商。

市民献花哀悼遇难者

据界面新闻报道，宏福苑维修项目的承建商招标过程中存在疑点。公开资料显示，承建商“宏业”前股东曹德光曾因贿赂房屋协会官员被判入狱，“宏业”却在顾问公司“鸿毅”进行的背景评级中拿到B等级，其余57家投标公司均在C及以下。在报价合理性方面，“宏业”以低于估算报价1.6%的水平，即1.52亿港元拿到了A等级。在中标后，宏业公司又修改了项目方案，新方案报价增至3.3亿元。

中科监察主席、建筑行业商人潘焯鸿在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香港大维修工程中出现了极其严重的“围标”情况，有灰色利益集团操控了许多大维修工程。原因是这些工程由十几名小业主组成的“业主立案法团”代表屋苑管理，容易出现收受利益的情况。

2024年1月，业主立案法团通过总费用达3.3亿港币的维修方案。

余先生回忆起这场决策，“当时说了好几个方案，有的是修修补补，花几千万、一亿多就可以做到，甚至全部拆了的方案，也只要一亿多。我们选了三亿的，这些集体失智，很难讲。”同样有许多业主认为，3.3亿的报价高的反常，对此不满，还因此罢免了上一任法团。

2024年5月，新法团上任，由于项目已经动工，维修仍按照3.3亿方案执行，平均每户需承担16万至18万港元，付款期限仅6个半月。

这对中低收入群体为主的宏福苑居民来说，是一笔大钱。“我们家总共要给17万，已经给了15万，”余先生苦笑说，“一个家庭（储蓄）最多就是一万两万，用作日常生活周转，不会手头留十几万在那里。突然要掏这样一大笔钱出来，很多人棺材本都在里面了。”

防护网、发泡胶板和竹棚

这场天价维修，在开始施工后不久就发现了隐患。

2024年9月，潘焯鸿多次向劳工处、消防处、屋宇署等单位投诉棚网阻燃性能不合格。他表示，自己起初是巡视穗禾苑时，发现施工使用了没有阻燃功能的普通网。“穗禾苑和宏福苑是同一个集团的，因此我顺藤摸瓜追查宏福苑，发现棚网都是普通没有阻燃功能的。”

潘焯鸿解释，具有阻燃特性的棚网，燃烧4秒之后，会在3秒之内自动停止继续燃烧，阻止火势蔓延。宏福苑的居民曾剪下棚网做燃烧实验，结果是防护网并不阻燃。

这一点在最新调查结果中得到印证。

12月1日，香港政务司司长陈国基表示，抽样检取20个棚网样本发现，其中七个位处高、中、低层不同地方的样本未达阻燃标准。

此前，保安局局长邓炳强曾称，经初步化验防护网合乎标准。后补充解释，今年7月台风袭港后，因原先的棚网损坏，涉案者分批买入共2300卷不达阻燃标准的棚网，以作更换。

香港中环10月底发生涉及棚架的火警，涉案者担心会被抽查，于是再次购买115卷达到阻燃标准的棚网，并安装在棚脚，鱼目混珠，通过检测。

由于调查人员起初只能在未起火的宏志阁地面检取样本测试，并发现合乎标准。火势受控后，警方在八座大楼的不同位置检取共20个样本，部分样本由消防员爬出去才可以取得。这些较难取得的样本不合格概率较大。

此外，经调查，工程中用于包围门窗的发泡胶板属于高度易燃物，被点燃后使窗玻璃升温爆破，火势极速增强并蔓延至室内，高温也引起竹棚燃烧，竹枝飞坠，引燃棚网。最终引起7栋大厦大面积起火。

香港警方及廉署以涉嫌误杀拘捕13人，包括工程顾问、承包商和棚架工程分包商。

盖着发泡胶版的窗户

维修进行的一年多时间里，安娜已经习惯了阳光照不进来的生活。每家每户的门窗上都贴着发泡胶板，偶尔开窗，外面也是绿网和竹棚，有时还会飘来施工的粉尘。“工程用什么料，要不要盖窗户，不会征求我们的意见，都是法团去跟进的，还有顾问公司，他们比较专业。”

余先生反思了很多，“发泡胶那么抢火（易燃），烧过去房子没法幸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八座楼同时施工，如果分两期都可以少死一半人。”发不出声音的火警钟，未安装过的烟雾报警器和消防喷淋系统，回过头看都是潜伏已久的隐患。“灾难是天时地利人和搞成的，发生这件事后，市民应该有一些危难意识。”

他也看到关于竹棚的讨论，“如果你找一下建筑的工商（信息），很多都是从竹棚发生事故，我不是抨击竹棚，香港应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余先生提及的事故发生在香港启德，2024年2月，启德一建筑工地竹棚架倒塌，造成工人2死3伤，2025年1月，启德新急症医院的建筑工地再次发生竹架坍塌事故，导致11名工人受伤。

2025年3月，香港政府要求要逐步用钢制脚手架替代竹子，要求50%的公共设施改造要用钢制脚手架。

竹棚脚手架因其灵活、韧性符合狭窄街道的使用场景，作为香港的一种传统延续至今。由于香港常受台风袭击，轻且韧的竹棚反而更能抵御风力。火灾发生后，街头仍随处可见竹质脚手架。

潘焯鸿认为，香港竹棚由劳工处发出的技术文件作出结构和工艺上的要求，其实已经颇为完善。不过近年开始出现工人工艺水准下降，的确有多起事件，政府推动金属棚架（脚手架）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也指出，在消防安全上，金属脚手架实际上与竹架并没有太大差别，因为其中的火灾隐患主要在棚网。如果继续把非法棚网挂在金属脚手架上，一样会产生重大火灾。

脆弱的栖居者

发生火灾的当晚，余先生住在亲戚家，安娜则去了隔壁广福邨的朋友家。但还有许多人逃出来时一无所有，在社区中心，临时庇护点，甚至公园度过了一晚。

据统计，宏福苑共有1984套住房，香港特区政府统计处的2021年人口普查数据，在宏福苑居住的4643人中，有36.6%为65岁以上老人，安置居民是灾后最紧迫的工作之一。

在安置点休息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