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图谱上,房地产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它像一台轰鸣的巨型引擎,驱动着钢铁、水泥、家电、金融等数十个关联产业奔腾向前,构成了“增长奇迹”的核心叙事之一。然而,时移世易。当下,来自多方权威机构与学者的研判却指向一个令人警醒的现实:房地产行业,这个昔日的“功臣”,正悄然转变其经济角色,从关键拉动力量演变为不容忽视的拖累因素。这一转变,并非周期性波动可以简单解释,其背后是行业发展逻辑的深刻嬗变与经济结构转型的必然阵痛。
一、从“引擎”到“锚点”:角色逆转的表征与数据
房地产对经济增长的拖累,直观体现在其对GDP增长的直接贡献率下降,甚至在某些时期转为负值。根据国家统计局及相关研究机构的数据分析,近年来,房地产开发投资增速显著放缓,已从过去动辄两位数的高增长回落至低增长区间,个别时期甚至出现同比负增长。这在直接拉低固定资产投资总额的同时,也意味着其对关联产业的带动效应大幅减弱。
更为深层的拖累体现在地方财政与金融系统。长期以来,土地出让收入是许多地方政府性基金预算收入的主要来源。随着房地产市场降温,土地市场遇冷,流拍现象增多,地价与出让规模下降,直接导致地方政府相关收入锐减,部分高度依赖土地财政的地区面临较大的财政收支压力,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投入的能力与可持续性受到挑战。金融层面,部分高杠杆房企在销售回款放缓与融资渠道收紧的双重挤压下,出现债务违约风险,个别问题甚至引发市场局部震荡,虽经政策干预趋于缓和,但其对金融机构资产质量、市场信心的潜在影响仍需警惕。房地产相关贷款占银行体系贷款余额的比重较高,市场的持续下行无疑增加了银行体系的信用风险敞口。
此外,房地产市场的“财富效应”也在减弱。在房价上行周期,房产升值带来的账面财富增长能有效刺激居民消费。而当市场进入调整期,房价预期改变,这种正向财富效应减弱甚至可能逆转为“负财富效应”,持有房产者因资产缩水而倾向于减少消费,潜在购房者则因观望而增加储蓄,这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内需的扩大。
二、逻辑嬗变:结构性拐点与周期性调整的叠加
当前房地产市场的困境,并非简单的周期性下行,而是深层次结构性拐点与短期周期性因素叠加共振的结果。
1.人口结构的根本性转变:中国的人口红利期已过,老龄化进程加速,新增城镇人口速度放缓。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及后续人口变动抽样调查,适龄购房人口总量已越过峰值。住房需求的长期支撑力量正在发生变化,从过去“有无”的增量普涨,转向“好坏”的存量提质与结构性改善。这意味着,支撑房地产高速增长的基本盘已经松动。
2.城镇化进程的阶段性变化:我国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超过65%,进入中后期阶段。虽然仍有提升空间,但速度将自然放缓,且新增城镇化人口带来的住房需求强度,难以比拟过去快速城镇化时期。城市发展模式也从外延式扩张逐步转向内涵式提升,大规模新城新区建设和房地产开发的热潮难以为继。
3.住房供需关系的逆转:经过二十余年的高速发展,我国城镇居民的住房总量短缺问题已得到根本性缓解,户均住房套数已超过1。部分三四线城市及部分区域甚至出现了供给过剩的局面。“房住不炒”的定位深入人心,投资投机性需求受到严格抑制,市场回归居住属性,使得过去由投资需求推动的价格快速上涨和交易活跃度难以重现。
4.政策环境的长期定力:为防范化解房地产“灰犀牛”风险,促进房地产行业良性循环和健康发展,国家层面持续坚持“房住不炒”的基调,在融资端(如“三道红线”、“房地产贷款集中度管理”)和销售端(如限购、限贷等因城施策)建立长效机制。这些政策旨在引导行业去金融化、去泡沫化,虽然短期会加剧市场调整压力,但长期看是促使行业走向稳健发展的必要之举。
三、应对之道:短期纾困与长效机制构建的平衡
面对房地产行业作为拖累因素的新常态,既需要采取短期措施稳定市场、防范风险,更需坚定不移地推动经济转型与构建房地产发展的长效机制。
短期而言,重点是防风险、稳预期、保交付。
精准化风险化解:继续稳妥处置房企债务违约问题,区分项目风险与企业风险,推动行业并购重组,帮助优质房企渡过难关,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
因城施策优化调控:赋予地方更多政策自主权,支持刚性和改善性合理住房需求,例如优化限购、限贷政策,降低购房门槛和交易成本,促进房地产市场软着陆。
力推“保交楼、稳民生”:将“保交楼”作为稳定市场信心的关键,压实企业主体责任,落实地方政府属地责任,用好政策性银行专项借款等工具,切实维护购房者合法权益,修复市场预期。
长期而言,核心是去房地产依赖,构建新发展模式。
加快经济结构转型:必须下定决心,减少经济增长对房地产的路径依赖。大力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现代服务业,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和技术创新引擎,形成多元驱动的增长格局。
深化土地与财税改革:逐步破解“土地财政”依赖症,探索稳定的地方税源,如推进房地产税立法与改革(需审慎稳妥),完善地方债券市场,为地方政府提供可持续的财力保障。
构建住房供给新体系:加快建立多主体供给、多渠道保障、租购并举的住房制度。大幅增加保障性租赁住房、公租房、共有产权房等供给,满足不同群体的住房需求,尤其关注新市民、青年人的居住问题,让住房回归其基本的民生属性。
推动城市更新与品质提升:房地产行业的发展重点应从大规模新建,转向存量住房的改造更新、物业管理服务的提升、社区环境的优化以及智慧家居、绿色建筑的推广应用,从“有没有”转向“好不好”,寻找新的行业增长点。
房地产行业从经济增长的强劲引擎转变为拖累因素,是中国经济发展到特定阶段、内在结构发生深刻变化的客观反映。这是一个痛苦但必经的调整过程。它警示我们,依靠单一行业、投资驱动的粗放增长模式已不可持续。应对这一挑战,需要战略定力与政策智慧,既要通过短期措施缓解阵痛、防范风险,避免硬着陆,更要着眼于长远,坚定不移地推动经济结构转型,降低对房地产的过度依赖,并构建起房地产健康平稳发展的长效机制。唯有如此,中国经济才能在穿越周期与转型阵痛后,锻造出更加均衡、更有韧性、更可持续的增长新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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