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是赚来的,没有太多资格悲伤
再醒来时,虞锦华躺在成都的医院里。
隔着玻璃,她远远地见到了杨医生和杜医生,人很多,她有些认不清他们的样子。她向他们挥了挥手,杜冬感觉到了一种自豪感。
“当医生什么时候最开心?手术成功,病人活下来了。这一次我们虽然是做破坏性的手术,截肢,但是让她获得自由,让她获得生命,这就挺自豪的。”?杜冬说。
由于伤口感染,虞锦华先后经历了几次截肢手术,两条腿都在大腿处离断了。所有人都告诉她,以后安上假肢,还能走路,她心里清楚,这是安慰。
最初那个几月,虞锦华总是睡不着,“好像就是怕错过什么”。她称呼掩埋自己的地方为“里面”,在“里面”的时候,她很怕听不见救援者的呼唤,眯一会儿就要醒过来,如今获救了,睡个十来分钟就要惊醒。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担心,如果不能走路,以后要怎么办呢?人活着不就是要对社会创造价值吗,如果我不能创造价值,为什么要活着?
每当很绝望的时候,她都会提醒自己,你的命是那么多人辛苦救回来的,怎么可以不好好活?
后来,她渐渐接受了,如果没办法创造物质的价值,那就创造精神的价值,“我开心地活着,就是对社会对家庭的贡献,那些救我的人,我的家人朋友,他们都希望我开心”。
▲地震之后,虞锦华的家人带她到菲律宾长滩岛游玩。受访者供图
她的朋友也安慰她,你前半生过正常人的生活,现在过残疾人的生活,别人过一辈子,你过两辈子。
在医院的康复科,这群震后余生的人,互相鼓励着开始了新生活。天气好的时候,结束检查和治疗,他们会坐着轮椅,去医院附近的小麻将馆打麻将。由于麻将馆上厕所不方便,他们男的带着矿泉水瓶子,女的带着塑料袋,想小便了便拉个屏风,就地解手,嘻嘻哈哈一阵,继续摆龙门阵。
虞锦华说,康复科里截肢的人很多,有人因为工伤,有人因为车祸,但不知道为什么,经历地震截肢的人,和其他人面貌完全不同,有一种莫名的乐观。他们总觉得,比起逝去的人,他们的生命是赚来的,没有太多资格悲伤。
与地震和平共处
杨欣建回到深圳以后,称了一下体重,去四川前,150斤,十五天过去,不到130斤。
他接受了几天心理疏导,便又开始了日常工作,查房、手术,在病房和手术室两点一线。
回来头一个月,他每天都会接到很多“庆功”电话,朋友夸他,“老杨你帅极了,你救人的照片要在人民大会堂挂半个月”,他根本开心不起来,常常大哭。
杨医生是军医出身,在此之前,印象中自己只大哭过两回,一次是从小带大自己的外婆离世,另一次是和妻子离婚,不知道为什么,从四川回来之后,只要想起那些逝去的人,他的情绪便会失控。
“我总感觉,地震对救援者心灵上也是一个很大的创伤,我是医生,去世的人见多了,但是头一次感觉到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如此悲凉,你会觉得生命很渺小,很无奈”。
他对狭小的空间开始恐惧,不能坐在角落,不能在过于低矮的地方停留。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登机就心慌,慌什么呢,他也不知道。由于工作需要,杨欣建常常需要飞往欧洲参加学术会议,每次买票都标注,必须要“sideway”(过道)的座位,那样他才能坚持完全程。
这十年,杨医生和杜医生从来不看关于地震的报道,他们常常见面,却从不谈起“那件事”。只要回想起废墟里手术的场景,杨欣建都会体会到死亡的感觉,那是一块伤疤,每回想一次,都是一种刺激。
经历过这场手术,唯一值得告慰的事情是,离开映秀以后,关于生命、关于活着、关于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好像一下子清晰起来。
杜冬记得,映秀小学有两个在操场罚站的学生,他们没有跟父母一起走出去,离开灾区,而是留下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水源污染,医疗队得到抽派人手到山顶上打水,这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每天默默地拎着壶去山顶打水,回来烧好给医生送来。
他还记得映秀小学逝世的孩子们,一排排躺在那里,地上很脏,有父母给孩子裹上白布,写着,“父母爱你,希望你在天堂一切都好”,有父母用木板写上孩子的名字放在一旁,像个小小的墓碑。
回深圳后,他告诉自己的孩子,“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也不再苛求儿子一定要考一百分,一定要排在前几名,希望他以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足够了。
十年过去,这个五月,杨欣建医生决定和深圳医疗队一起回来,看一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这是他震后第一次回到四川,他见到“虞大姐”,看她生活得很好,心里很宽慰。“她是很辛苦,但活着和死去是不一样的,一个家庭里面有一个人和没一个人是不一样。孩子有妈妈,丈夫能有妻子。”
“哪怕自欺欺人,都希望他们生活得很好”
虞锦华的后脑勺上有一块地方,再也不长头发了。
那是劫后余生的印记,当时,两根横梁砸下来,一根砸在她的小腿上,一根擦着她的头皮飞过,那块头发被磨没了,头皮也受了损伤。
地震带走了虞锦华一百多位同事,她所在的小组因为开完会正往外走,6个人全部幸存了。
他们常常聚会,每到过年,家里会轮流请客,不同的是,这群人再也不打五元十元为筹码的麻将,因为“5块10块20块”,连起来就是“512”。
这十年,虞锦华再没回过映秀。
她七岁那年就搬到这里,在这个小城长大。
小城很小,街道很短,不到20分钟就可以走完,铺子参差不齐,大家都相互熟识,一到放学,成群的孩子们在街上疯跑。
她喜欢去河边玩,先过一座摇摇晃晃的吊桥,人在前面走,后面的人使劲儿摇,她一点都不害怕。过了桥,河边有很多大石头,躺在上面发呆,河水特别清凉,里面流淌的,是雪山融化后的雪水。
映秀多雨,山上多是灌木,春天,山上的野樱花都开了,所有人都上山玩,妈妈拉着自己的手,她根本看不见叶子,眼里全是淡绿色的樱花,火红的杜鹃。
从小,她便知道,这里是地震带,房子摇了,要躲在书桌底下,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会这么严重。
她一下子失去了双腿、亲人,还有许多朋友和同事。
她说,走出这块(地震伤痛)每个人有不同的方法,有的人激烈,有的人含蓄,有的会表露出来,有的记在心里面。“可能我是学工科的,比较注重实际,我喜欢把这些东西记在心里,不希望它被冲淡”。
十年过去,她只记住了和“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记忆里,他们常去一家没有名字、被大家命名为“213”(通往映秀的公路为G213)的面馆,点一盘映秀最出名的映秀豆腐。
夏天,山里的农民会用大背篓装着白樱桃、核桃出来卖,她拉着同事的手,调皮的同事一边吃着核桃,一边“写诗”——啊,樱花谢了,樱桃熟了。
她还记得有个同事特别爱买新衣服,父母宠爱她,老公也很好,生命虽然短暂,但活得很真实很幸福;还有个同事,蒸的蛋特好吃,特会持家,常常给大家蒸蛋吃,其他人怎么学都学不会那个味道。
她从不去扫墓。不想看那些活生生的人,都变成了一块块刻着名字的石头,“哪怕是自欺欺人,我都希望他们生活得很好”。
虞锦华说,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映秀了,听说现在的映秀很漂亮,但她只想永远记住映秀原来的样子。
张云雷道歉 5月13日凌晨,张云雷发文致歉:演出的相声内容中曾提及“汶川”“慰安”等相关内容,这种表演的内容很欠考虑。对此我向德云社致歉,向全体社会大众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