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尽力去安抚这些孩子,尽量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说服他们。“我拿自己跟自己那些没读书的朋友做对比,至少我现在是个老师,而我的那些没读书的朋友们,他们更多是在混日子。”
然而这么漫长的人生经历,对于年轻的孩子们来讲,遥远得甚至不真实。真实的是网吧里并肩打怪的伙伴,与游戏中的分数和排名。
周日下午五六点,本该是寄宿生返校的时间,北青报记者却在网吧见到了不少稚嫩的面孔,一边是电脑屏幕照映出来的专注,另一边则是台球桌顶灯光照耀下的雀跃。不少人背着书包,但询问起来,每一个都说自己年满十八周岁。
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
一年年学生来了又去,教书、劝学,康明看不到希望,十来年了,改善不大……
“既缺乏社会道德,又缺乏社会认同感。”康明说,“老师和学生都缺。”
今年是他教书的第13年。这13年里,最让他自豪的是教出了考上名校研究生的学生。但更多的是失落,他初为人师时教的学生,甚至还有服刑的。
但他很少给自己现在的学生讲研究生的故事,他把这份荣耀埋在心底,这是作为一名老师隐秘的欣慰与骄傲,“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这太遥远,不想给他们太多够不着的东西。”康明说。
康明最不想在街头看到自己曾经的学生——去外地,或许还意味着自谋生路,而在街头晃荡,则意味着浑浑噩噩地混日子。而学生们也同样不想看到他。街头偶遇,总是远远地躲开,或者低头不打招呼就走掉。
见识过世面的小韦尚未想好今后的日子。他想回家学点计算机技术,小刘则决定补补课,“回去就该上初二了,应该还能跟得上。”
大部分辍学的孩子,离开学校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些家长不甘心,强行把孩子送回学校,可是在外面心野了,即使勉强回到课堂,能坚持下来的也很少。
2014年,有个家长找到郑超,求他再收下儿子。“他初一就辍学出去打工了,但学籍一直保留着,现在回来直接跟初三班。”郑超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太迟了。”
但他还是收下了这个学生。考不上高中,考上职高也行。这里一直是重庆职高的重点生源地,不少老师去重庆的职高考察过,“那边的教育至少比我们领先20年。”老师们说。某些热门专业,如汽修、计算机和服装等专业,毕业后的薪资甚至比老师都高,这对于考不上高中的学生来说,莫不是一条好出路。
学生回校之后,郑超照例找他谈话,要求他把“莫西干头”剃了,稍微努力一下,但仅仅安分了一天,到第二天晚上,郑超去学生寝室查寝,这名学生已经翻墙逃了出去。
一年年学生来了又去,教书,劝学,康明看不到希望,“十来年了改善不大”,但又不忍放弃。
刚刚开学两个多礼拜,张宇(化名)就坐不住了。没等老师对他有更深的了解,他就开始旷课。勉强挨到11月,便再也不肯去学校。
没人知道他家在哪儿,康明按照同班同学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张宇的母亲。康明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张宇的父亲嗜赌,全家只依靠母亲摆摊来维持生计。全家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初中毕业,张宇是最小的一个。
张宇的年龄实在太小,连打工都没处去,只得在街上逛荡,去网吧打游戏。母亲不给他零花钱,但他从不缺钱,在绍兴打工的大哥,一给就是几百元。
张母对街上网吧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对自己儿子更深。她带着记者去网吧找儿子,网吧管理员都认识她。但张宇不在网吧,她不知道儿子还喜欢去哪儿,也不知道儿子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甚至连儿子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母子最近一次交流,是她劝儿子回去读书,气急了,她抄起一根铁棍往儿子身上打去,张宇还了手,撞碎了街边卖小吃的小推车的玻璃,到现在,她的后脑还在疼。
本版文/本报记者杨宝璐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