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读】
光明日报驻巴黎记者 黄昊
人们惯用“阿尔卑斯”这个名称来定义这一横贯欧陆腹地的山系，它自法国东南起，而后呈弧形向东向北延伸，横跨瑞士、列支敦士登、意大利北部、德国西南部，一直延伸到奥地利的维也纳盆地。我们熟知的德奥的巴伐利亚山脉、意大利的多洛米蒂山脉都是它的一部分，而法国境内最出名的恐怕就是西欧的最高山峰勃朗峰了，它坐落在法瑞意三国交界，其中一面就位于法国萨瓦勃朗峰地区境内。
1780年左右的尚贝里 资料图片
1645年的尚贝里 资料图片
萨瓦背斜谷的山地葡萄园 黄昊摄
布尔歇湖东岸风光 黄昊摄
1、阿尔卑斯十字路口的萨伏依文明
萨瓦勃朗峰地区涵盖了萨瓦省和上萨瓦省，两省位于法国东南，省会分别为尚贝里和安纳西。比起早已名满天下的安纳西，尚贝里则显得低调内敛许多。然而上溯到13世纪，尚贝里也曾作为萨伏依公国的首都而名噪一时。
萨伏依公国位于现今日内瓦湖以南，尼斯以北，在罗纳河和阿尔卑斯山之间，领土大部分位于今日法国萨瓦两省境内，历史上作为一个独立公国存在了数百年且强盛一时。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就是萨伏依公国公主与波旁王室联姻的结晶。但是自18世纪始，其国势渐衰，国土几经易手，先是在1815年维也纳会议上被今天位于意大利的萨丁王国接管，后是1858年萨丁王国以萨伏伊和尼斯作为交换条件，请拿破仑三世出兵，抵御奥地利强敌。次年，奥地利帝国势力被逐出威尼斯和伦巴第，意大利统一，萨伏依（今萨瓦地区）和尼斯正式并入法国版图。
尚贝里由于地处阿尔卑斯山几条山谷的交汇点，自古以来就是法国通往意大利的交通枢纽和十字路口，因此这里的风俗甚至建筑风格都与意大利北部较为类似。在老城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如今的尚贝里依然保留着相对完整的历史文化遗产，恢宏如老城得萨瓦公爵城堡和圣礼拜堂，优雅如郊外让-雅克·卢梭故居，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圣弗朗索瓦大教堂，内部穹顶描绘的立体错觉绘画有着鲜明意式风格，别致如欧洲最大的七十铃钟琴……这些历史的见证者，在漫漫岁月中历久弥新，再听钟声悠悠，如同穿梭在萨伏依的历史回廊一般，悠远而宁静。
2、萨瓦的山，是葡萄园的宝地
萨瓦省是法国山区面积占比最大的地区，90%的区域都在山区。尚贝里以东五十公里的博日自然公园2015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为世界地质公园，是法国五大地质公园之一，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是地球46亿年历史的见证者。
整个博日山区，大片的森林覆盖了约58%的土地，为当地提供了丰富的木材资源，从木材的开采、加工到供应，当地已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森林既是山地生物多样性存在的基础，也是整个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森林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以及提高公民对于森林和木材资源的认识，2005年博日山区发起了全法国第一个森林宪章，旨在促进对森林的责任划分和多功能管理，并以可持续发展的方式对当地木材资源进行评估和开发，形成一种良好的林木文化。
与木材工业一样，山地农业也是当地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博日山区，在针叶林之上，还有着丰富的草场资源，这其中又分为干草甸和高山牧场，因此，畜牧业和奶牛养殖就成为当地农业的一种主要形式。在博日山区，有超过400个注册畜牧场，每年的4月到11月进行放牧活动。牧场占地面积很大，牧草丰美。在广阔的牧场间，星罗棋布的奶酪生产加工车间，乳制品合作社及其产品销售点都成为当地经济活动的重要场所。此外，这些牧场和车间还兼顾了旅游接待的功能，来参观的游客甚至可以亲自体验一把制作奶酪的乐趣。
在博日山区，不同的地质活动和微气候造就了截然不同的风土条件，博日山地的高山牧场可以出产奶酪，而尚贝里以北十公里的萨瓦背斜谷则以出产优质的葡萄酒而闻名。如今的背斜谷，满目葱绿的葡萄园一望无际，然而在13世纪，那里却发生了欧洲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山体滑坡，有1000多人死亡，15个村庄被埋。这场灾难也催生了法国目前最大的石灰岩悬崖之一——格拉尼耶山。如今，在萨瓦背斜谷，早已不见了昔日的满目疮痍，取而代之的是覆满整个山谷的葡萄园，这里早已成为萨瓦地区最大的葡萄种植区之一。说起萨瓦产区，虽然它的名气不及波尔多与勃艮第，但其实它是法国最古老的葡萄酒产区之一，罗马人的酿酒技术最早就是借路萨瓦地区才传入法国，可见当地在古罗马时期就开始种植葡萄藤了。
作为“老字号”产区，萨瓦地区有着天然的充足条件优势，除了我们常说的光照、排水通畅的坡地，当地还有着得天独厚的土壤条件。如果说一瓶优质葡萄酒是人、葡萄园与自然环境这三者之间和谐关系的产物，那么土壤就是形成这种产物的基础，土壤中的矿物质、酸碱度和排水性都影响着葡萄酒的成色。以背斜谷葡萄园为例，1248年格拉尼耶山山体滑坡，剧烈的山体移动在重置了整个山地空间的同时，也带动了超过5亿立方米的泥土和石灰石在山坡上移动，导致表层土壤被破坏，从而形成了一个约23平方公里的碎石区域。这些黏土和石灰石构成的土壤虽不利于其他农作物的生长，但却成了葡萄藤的温床，因此在14世纪以后，当地就开始广泛种植葡萄藤，萨瓦地区的葡萄园也几乎都是建立在这种由侵蚀产生的石质土壤上。几个世纪以来，葡萄园的种植者投入了大量精力物力用于山地葡萄园及其周边景观的保护和开发，使之同时兼顾了生产性和观赏性。在广阔的阿尔卑斯山麓间，在背斜谷的悬崖峭壁间，斑驳的石墙，潺潺的溪流，蜿蜒的小径和间错的房舍，点缀在的葡萄园中，在天地山水间形成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如今，近800公顷的葡萄藤已铺满博日和查尔特勒山脚下的土地，据统计，当地的葡萄园收入已占整个萨瓦省农业收入的20%，葡萄园已然成为当地的一种特色农业。
3、萨瓦的水，是欧洲众多大河的源头
由于萨瓦拥有多山的地形，每到冬季这些山地又多被积雪覆盖，因此当地也拥有丰富的水资源。据统计，萨瓦省的水域总面积超过12500公顷，境内河流长度超过2000公里。以法国最大的淡水储备布尔歇湖为例，布尔歇湖地处汝拉山南部与阿尔卑斯山前麓之间，东临温泉小镇艾克斯莱班，南接萨瓦首府尚贝里，北部通过萨耶维尔运河与罗纳河连接，控制着通往里昂的水道。布尔歇湖是法国最大的天然冰川淡水湖，其水量达36亿立方米，相当于法国一年的饮用水消费量。这里拥有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广阔的水域为迁徙的鸟类提供了避风港，大量的鱼类和鸟类在此繁衍栖息。除此以外，部分区域有着近似于普罗旺斯地区的气候，温暖宜人，因此大片的地中海类植物得以在此生长。
20世纪50年代和70年代，随着游客和居民的数量不断增加，湖水的质量逐渐恶化。由于布尔歇湖是当时尚贝里和艾克斯莱班所有下水道的天然溢洪道，因此湖水出现了富营养化的现象。从20世纪70年代起，当地有关部门对湖区采取了清理行动，并在东岸艾克斯莱班建立了水处理服务站，通过多年努力，湖水的质量得到了显著改善，也促进了水生物种的再生。2003年，布尔歇湖被正式纳入湿地公约保护地区，2008年萨瓦省全面禁止在布尔歇湖以食用和商业为目的捕钓北极红点鲑。同时，在南部芦苇湖区，大区的自然保护联盟在此设立了两个观测站，用于保护岩石岛屿，从而使候鸟得以在此休憩筑巢。
如今的布尔歇湖保留了最原生态的风貌。由于地处罗纳河上游，因此布尔歇湖的生态环境保护工作至关重要。从这里放眼整个阿尔卑斯山系，作为欧洲的“水塔”，莱茵河、多瑙河、罗纳河皆发源于此，这些大江大河串起的不仅仅是一个接一个的国家，而是整个欧洲的历史和文明的兴衰。对大江大河水源地的保护，早已不仅仅是自然科学的范畴，而是关乎整个人类文明传承与发展的永恒命题。
4、严冬暖夏，萨瓦都是旅游运动的天堂
阿尔卑斯山被拜伦称为“大自然的宫殿”，雪山湖泊，冰川湿地，森林草场，田园乡村，多元化的自然景观为当地带来了丰富的旅游资源，当地人通过发掘这些优质的山地旅游资源来吸引游客，并根据不同季节开发丰富多彩的体验式项目。每年冬季，萨瓦勃朗峰地区是众所周知的滑雪胜地，世界顶级雪场遍布山区的各个角落，每年长达半年的雪季让全世界的滑雪爱好者都云集于此。而到了夏季，这里更是首屈一指的户外运动圣地，山地徒步，峡谷漂流，帆板皮划艇，山地自行车……夏日的户外运动选择更加丰富多样。如果想深入阿尔卑斯山腹地，山地自行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法国本身就是一个骑行大国，山地自行车运动（法语简称VTT）在法国尤其是阿尔卑斯山区更是备受欢迎的户外运动。夏日的阿尔卑斯山区，在森林深处，在河流两岸，在湖泊周边，处处可以见到骑行者的身影。这项运动更大的魅力在于，它的门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初学者甚至连小朋友都可以参与。太阳门雪域的阿沃里亚兹，冬季是法国最受欢迎的天然滑雪场，到了夏季积雪消融，这里的雪道就会变为天然的山地自行车道，并按照骑行难度由高到低被划分为黑道、红道、蓝道和绿道。对于初学者而言，绿道无疑是最容易驾驭的了。这些简单骑道在位于阿沃里亚兹山地公路，或在布尔歇湖的湖畔，或在尚贝里的街头。即便没有运动基础的人，在这些较为平缓的路段，骑着自带助力的电动山地自行车，也可以享受到山地骑行带来的乐趣。除此以外，山区还特别为骑行者配备了完善的骑行设施和路标，遍布山间的骑行俱乐部也可以为骑行者提供全套的骑行装备，让人体验在山间飞驰的速度与激情。
5、开发山地旅游资源，中法合作前景广阔
其实，法国阿尔卑斯山区的资源开发也是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才有了今日的成果。20世纪50年代，由于自然条件的制约，法国山区经济相对落后导致大量山区人口涌向城市。此后，带薪休假制度的推广和度假文化的普及，给了法国山区尤其是阿尔卑斯山区一次翻身的机会。
法国的山地面积占国土面积的22.8%，广大的山地面积有着巨大的开发空间。因此，开发山地资源，推广山地旅游，成了法国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在此后的20年，大批的度假村和滑雪场在山区建成。到2004年，法国已经建成300多个山地旅游度假小镇，3600多个登山缆车，可以同时接待旅游者200万人次。如今，萨瓦省所属的罗纳-阿尔卑斯大区已成为法国经济总量排名第二的大区，每年因旅游带动的GDP占其经济总量的15%。通过对山地资源的合理开发，法国阿尔卑斯山区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逆袭”，实现了地区经济发展新的跨越。从20世纪80年代起，法国阿尔卑斯山区又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人口净流入，是为城镇人口回迁。
同样作为山地大国，我国的山区面积占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二，山区面积更为广阔，山地资源也更为丰富。然而在广大山区尤其是西部地区，还有大量的山地资源没有得到合理利用，与此同时部分中部山区又有开发过度的现象。究其原因，一是长期以来重农轻林的思想导致了部分山区经济产业结构不合理，二是环保意识的缺失导致了部分山区山地资源被过度利用，生态环境日益恶化。而法国萨瓦省阿尔卑斯山区因“山”制宜，对山地资源进行立体式可持续开发，实现山地农业、牧业、林业的均衡发展，这对于我国山地丘陵的农牧业发展无疑具有借鉴意义。
除此之外，我国山地旅游资源也有着巨大的开发潜力。虽然我国山地旅游业起步较晚，但近些年来发展势头迅猛。随着城镇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于旅游产品的高质量、个性化需求日益增加，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青睐亲近自然的“田园牧歌”式出游。因此，在保护原生自然环境的前提下，依山就势地做好山地旅游资源的规划和开发工作，以旅游开发建设促进环境和生态保护，以旅游发展带动地区经济协调可持续发展，对于促进地区经济结构改善，提高当地人民生活水平，都有着重要意义。
作为山地大国，中法两国在山地资源开发方面有着广泛的合作前景。2017年2月，张家口市与法国尚贝里市签署了友好合作关系备忘录，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大背景下，双方将在山地旅游开发、冬奥会等多方面展开合作，以期实现互利共赢的目标。今年3月，“中欧山地旅游合作新机遇”对话会在尚贝里召开，中法两国业内人士围绕“山区旅游与农业、经济、环境保护”进行了广泛深入的交流。
天人互感，和生万物。在“天地人和”的思想中，“人”永远是其中最核心的概念。我们要坚持以人为本，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同时也要保护山地资源，传承山地文化，发展山地经济，匡扶山地民生。在天地山水间实现“天人合一”，才能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相融共荣、和谐共生。
《光明日报》（ 2018年08月01日 13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