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雪龙”号12月25日电 专访:在南极,最美的蓝冰可能通向死亡——中国南极科考队员讲述“冰缝惊魂记”
新华社记者白国龙
如果有一天,你在南极突然掉入冰缝,会怎么办?知道答案的人,大多已长眠于冰缝中。中国南极科考队员寇天宇(化名)日前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回忆起在南极曾与死神擦肩的过往,讲述了一场“冰缝惊魂记”。
无数的冰裂隙纵横龟裂,暗刻在南极地表几千米厚的冰盖上,或宽或窄,深浅莫测,令一位又一位南极访客殒身于此。坐狗拉雪橇也好、开柴油雪地车也好,一旦掉下去,无力回天。
寇天宇是个例外,那年是他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在中山站度夏科考,他陪科考队员小王坐直升机去离中山站20公里的地方查看埋下的GPS设备是否正常运转。
南极的冰川是运动的,设备的位置也会随着冰川运动偏移。小王拿着仪器导航在前,寇天宇挂着单反相机、口袋揣着卫星电话跟在后边,开始搜寻设备。周围白茫茫一片,脚下是常年冻雪,拿铁锹磕上去,硬梆梆的。
寇天宇说:“小王踏过去的地方,没啥不对劲。我跟着一脚踩上去,忽然身体就不受控制了,倾斜后仰开始往下掉,‘啊’一声整个人都懵了,我想完了,掉下去了……”
“我当时应该是翻滚下去的,因为脖子上的相机不见了。万幸的是,冰缝中一块突出来的冰台把我接住了。冰台比桌子大点儿,一米见方。我本能地往后靠,尽量坐稳,怕再从冰台掉下去。”
冰缝仅有两三米宽,下边还有多深寇天宇不知道,也不敢往下看,但他记得很清楚,下边泛着幽蓝的光,周围的冰都有点发蓝,“很好看,但又像带着极寒的温度,渗得人毛骨悚然”。
冰缝下边很安静,那时还比较清醒的寇天宇,听到小王提醒找卫星电话。信号差,寇天宇拨了中山站的号码,没拨通,又拨了一次,还是没通。
“冰缝的壁很滑,没有任何攀附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爬上去,我心里焦急。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这儿太冷了,我有点绝望,”寇天宇回忆说,“那时候,冰面上的小王一直在呼唤,提醒我别睡着了。”
寇天宇不是每一句都答,每隔一会儿,答应一次,怕冰台塌了,不敢大声喊。他感到冰台越来越冰冷,会不会就这么上不去了?脑子里把所有重要的人都过了一遍。
幸运的是,寇天宇第三次拨号时,中山站电话铃响了。实际上由于信号太差,寇天宇说的话,站上的话务员只听清一句:“我掉进去,赶紧派人救我。”
救援人员开始争分夺秒从中山站乘直升机赶过来。此时,寇天宇已困在冰缝里近一小时。他接触冰台的部位,还有脚踝和脖子都已被冻伤,彻底麻木,他“几乎听到了呼气结冰的声音”。
“救援队赶来时,我已快动弹不得。为了不让冰缝洞口再次坍塌,他们用木板把洞口架住。问清冰台的尺寸后,我看到队员老刘顺着绳子一点一点下到冰缝里。我想我能得救了。”回到国内,听寇天宇说起这段经历的朋友,都吓哭了。
如果那时没有恰好被冰台“接住”,如果丢的不是相机而是卫星电话,如果电话一直打不通……这些“如果”成了寇天宇这些年驱不散的梦魇,他时常梦到自己坐在一个很冷的地方,特别冷。
今年,就在他孩子出生几个月后,寇天宇主动报名,加入了第34次南极科考队中山站越冬队。冰缝逃生的故事,寇天宇从不敢跟家人透露半个字,“说了就来不成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坚持要求化名,以免家中的亲人担忧。
未来14个月里,寇天宇将和其他越冬队员一同经受南极的极寒与孤独。去往中山站途中,“雪龙”号上常能看到这种淡蓝色的冰。科考队员家属们或许听过,在南极,最美的冰是蓝色的,但他们未必知道,最美的蓝冰可能通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