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5月15日电(记者 高洁)在汪曾祺先生逝世的第20个年头,记者一行随同汪老的儿子汪朗来到江苏高邮,与一群同样深受汪老影响的可爱的人们一起,拍摄了一组短片--《深夜食堂:故乡之旅》。
故乡二字意味着什么?对汪曾祺来说,那里有童年的记忆也是归根的选择,那里有所珍爱的亲朋好友也是自己心安之处,那里有文学的启蒙也是美的开始。更为确定的是,那里有汪老儿时的味道,也是他用一生去回味的味道。
儿时的味道,是一生的导航。当我们品尝了山珍海味,自豪拥有一个遍尝四海美食的舌头和世界胃,心底念念不忘的却是再也没有一种食物能够跟第一口饭菜的香味相比。那种香味是家的味道,是故乡的味道。
岂止人类,记者还听说过另一个鱼类的故事,不禁让人悚然一惊。大马哈鱼在生命的尽头,总要回到出生的流域,产卵、死去。让人类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没有地图导航,也没有雷达卫星,大马哈鱼到底是靠什么找到那片水域的呢?
有人做了一个实验,在大马哈鱼孵化时,在河中滴入碘酒。在经过4年海中漫长的旅程后,在大马哈鱼洄游返乡途中,在另一条河的支流中再次滴入碘酒。结果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就有鱼儿迷路了。实验的结果证明,味道,是大马哈鱼最精准的导航。
我们能逃离故乡吗?有的人或许能够洗去故乡刻在身上的痕迹,穿衣打扮融入城市,说纯正的普通话,介绍自己的英文名字。可是儿时最爱的味道终究是无法更改的。
汪曾祺深知这个道理,这个“调皮”的老头自己在书中爆料,他在家招待从海外回国探亲的一对夫妇,用家乡菜大煮干丝来招待,为的就是“勾起她的思乡之情来”。
有人说,汪曾祺是中国当代文坛最后一位颇具士大夫精神的文人。而这种精神对故乡的影响,给记者带来更多的触动。
拍摄过程中,我们在一家餐馆的二楼做专访。晚餐高峰还未真正接近尾声,这家因汪家味道在当地颇具名气的餐馆依然人声鼎沸,我们跟几位还在就餐的客人商量是否能够暂时小声聊天,让已经85岁高龄的汪老妹婿金家渝早一点结束拍摄,回家休息。这个“无理”的要求竟然没有多费口舌就得到了支持。一位客人说:“我是高邮本地人,你们要拍汪曾祺的故事,我们等一会没关系的,全体支持。”
采访结束,客人们过来跟金家渝和汪朗合影。一位客人回忆说:“我小学的时候还见过汪曾祺先生呢,他曾经到学校来赠书,还跟小时候的我握了一下手。”几位客人不舍得走,一再嘱咐我们,要把故事拍好啊,汪曾祺先生代表我们高邮。
一位文人对故乡的影响,让故乡人默默不忘,经久回响。也许,这就是我们遗忘已久的文字的魅力。
“何止是故乡人?‘汪迷’遍布各地。”金家渝告诉我们,他们住在汪老故居,经常有读者就这样找过来,他给初次见面的读者泡上茶,给他们看汪老的一些字画,讲读者想知道的故事。
这些“就这样找过来”的读者来自世界各地,从小学生到中年人都有,甚至有一些“汪迷”,得知记者一行在高邮拍摄短片时,匆匆赶过来跟我们聊天,就希望谈谈他们对汪曾祺作品的理解,给我们的拍摄提供一些借鉴。
“汪迷”苏北就是其中一员。文人之间的聊天,处处是坑,如果脑筋转得不够快,很容易就吃了亏。另一位“汪迷”王树兴向记者介绍苏北,他说这位是作家苏北,也是一位著名的美食家,不过最著名的头衔是美食打包专家,在高邮聚餐吃不下的饭菜苏北都要打包带走。
大家哄堂大笑,却愈发怀念起汪氏幽默。
“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汪曾祺在《随遇而安》中这样写道。这是何等的散淡,历经坎坷,回望人生,却将生活的磨难当成一段历练的时光而已,始终把握住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不仅仅如此,对待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汪老这代文人更是提供了一个触动你我的理想主义范本。
在《活着,就得有点滋味儿》一书中有这样一个情节,78岁的王世襄给汪曾祺家打电话问地址,末了来了,掏出几个茄子,说:“刚才在虹桥市场买菜,看见茄子挺好,骑车送过来,尝个鲜。”没说几句,转身就走。实际上,从虹桥市场到汪家,这一来回,骑车得半个多小时。这种交往,就是如此纯粹而清澈。
在今天,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喜爱汪老的文字?也许正是那些触动内心的声音和故事,透过不断再版的文学书籍,散着墨香,传达到每位读者的心里,活着真好啊!
一茶一饭,皆生欢喜。对待人生的态度,就在饭菜的滋味里。汪老的生活态度,同样透过一茶一饭、一菜一汤的描述,愈发洒脱和清晰起来,借着他的生活态度洗掉自己身上的焦躁和油腻,轻装上阵,回味初心,不被喧闹影响自己的判断,重新回味故乡的味道,感受生之喜悦。
生前在故乡没有栖身之处的人,死后却依然影响着一代又一代高邮人。在高邮,处处都能看到汪老的影子。我并不觉得这是消费汪老,而是对一位文人的敬重与怀念,也透着对故乡味道的自信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