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周五周六,有一件大事:五年一度的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
1997年以来,全国金融工作会议每五年召开一次。按惯例,中央和国务院主要领导、“一行三会”的高层、各省省委书记或省长会参加,一般为期两天。会议主要讨论金融监管体制顶层设计、银行体系改革、金融风险防范等重大战略问题。
可以说,这次会议,信息量很大,兼具“风向标”与“压舱石”意义。
问题
从2012年第4次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以来,已经过去了五年时间。这五年内,国内外经济金融形势呈现出新特点,也暴露出新问题。
比如,中国经济也呈现“三期叠加”的新特征,步入新常态。除GDP进入中高速增长期外,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从20%以上下降到10%;传统工业部门产能过剩,去杠杆、去产能、去库存矛盾突出;
又如,过去为应对实体经济疲弱,宽松货币政策、金融制度创新应运而生,但配套的监管和改革没有跟上。由此,货币资金大量涌入资产领域,推高资产价格泡沫。2014年以来,监管缺位和流动性驱动下,先后吹起股票牛市、债券牛市、期货牛市,一二线城市房价飙涨。期间也先后发生股市异常波动、债市期市暴跌;2016年10月政府密集出台楼市调控政策后,房地产逐渐降温。
防止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是金融工作的永恒主题。十八大以来,防控金融风险的重要性、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被反复强调。为了维护金融安全,就必须准确判断风险。“防风险”、“去杠杆”等关键词,也频繁出现在中国最高级别的会议和场合。
中国的金融扩张明显超过外部,过去两年金融占GDP比重都接近8.5%,也就是在2014年之后,全面超过欧美日。
杠杆
金融杠杆从何而来?风险又在哪里?这其中逻辑并不深奥,但是实践操作起来的叠加因素就非常多。
加杠杆本质就是加负债。金融业天然具有加杠杆的动力,这是因为金融机构自有资本金较少,需要通过主动负债吸收资金、做大资产规模来赚取利差。我国利率市场化完成后、利差被压缩的形势下,就更是如此。
以银行为例,一边通过负债端吸收公众存款、发行理财产品,一边通过资产端配置贷款、债券和非标准化资产,赚取利差。在利润最大化的经营目标下,只要有利差可赚,银行就尽可能的扩大规模。
金融加杠杆,理想的情况是投向实体经济,满足实体的债务融资需求。但在实体经济杠杆率不断攀升、投资回报率边际下降的时候,资金就会回到金融体系内自我空转、自我膨胀,也就是“脱实向虚”的现象。
金融加杠杆,离不开货币宽松的环境。这些年,从中央银行、商业银行、非银金融机构、实体企业到居民,都成为了加杠杆的主体;加杠杆的渠道,则又有银行表内表外、信托、券商资管、基金专户、基金子公司、保险等。
现在中国的杠杆水平如何呢?
方正证券的研究数据显示,银行表内杠杆,由2013年的14.99倍增长到2016年底的18.79倍;表外杠杆,由2.01倍增长至4.92倍;券商杠杆,由2014年底的8.63倍增长到2016年底的10.72倍;保险杠杆,由2014年底的7.04倍增长至2017年1季度的8.18倍。
这会带来何种风险呢?
风险
答案是,加杠杆过度会带来系统性风险。
一是流动性风险。我们知道,期限长的金融产品利率高于期限短的,银行不断发行短期理财,如1个月、3个月、6个月,然后配置3年、5年以上的标的,通过期限错配赚取利差,通过资金池不断的借新还旧。
过去,在央行提供廉价资金、资金充裕的情况下,这种玩法没问题。银行越是做大规模,越是对短期资金依赖,一旦资金面收紧,就暴露出流动性风险,进而是竞相赎回、抛售资产,资产价格大幅波动,诱发系统性风险。而现在,央行已经明显开始缩表、去杠杆。
二是信用风险。竞争下的金融机构获取资金的成本越来越高,不得不投向更高收益率的信用债、股票、非标等资产,高收益率则意味着高风险。
同时,金融机构产品的底层资产很多是房地产、国企、地方融资平台、基建等项目,政府隐性担保是是机构敢冒风险的保障,信用风险看似降低了,但事实上,部分地区企业的债务问题已经出现,未来打破刚性兑付是趋势。
还有,房地产和金融业务相互渗透风险交叉,一旦地产出问题,银行业和经济体的系统性风险就在所难免。
因此,此次全国工作会议上,习近平就指出,“要把国有企业降杠杆作为重中之重,抓好处置’僵尸企业’工作。各级地方党委和政府要树立正确政绩观,严控地方政府债务增量,终身问责,倒查责任。”同时,这种风险被明确说明要“属地处置”,也就是说,在哪儿发生的风险,哪儿就要“恪尽职守、敢于监管、精于监管”。
之所以如此看重风险,是因为从国际金融史看,金融业长远发展的核心竞争力并不是创新、比拼谁跑得快,而是看谁走的稳走得远。远的不说,次债危机中,雷曼兄弟破产、贝尔斯登被收购等教训源自他们太追求利润,把金融搞得太复杂,放任了风险。
漏洞
客观上说,国内的金融监管水平还有很大提高空间。过去一段时间内,国内的各种金融创新,本质就是“监管套利”。
比如大家印象深刻的股灾。在本轮“救市”中,由于三监会对各类集合计划、伞形信托的监管规则不统一,负责资本市场监管的证监会,就不能对场内场外的融资行为实行统一监管;当股市风险爆发的时候,难以拿出迅速、准确、有效的手段。
再比如,近两年的“宝万事件”中,宝能系动用各类杠杆、各类结构化资管计划耗资430亿收购万科股权,包括保险资金、券商资金、银行理财资金、股权质押等。复杂的交易背后,涉及银行、证券、保险等多个监管主体,给一行三会的分业监管造成严峻挑战。
可以说,单一的监管主体已经无法对被监管机构的业务范围全覆盖,监管真空就会有监管套利。
在目前的机构监管模式下,三监会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机构开展跨领域的业务则需同时与三监会沟通,影响效率,危机发生时监管主体不明就会互相推诿。同时,在防风险、去杠杆的过程中,三监会又出现“监管竞赛”的现象,出现了“处置风险的风险”。
因此,本次会议的一项重磅工作就呼之欲出了:设立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
机制
早些时候周小川说过,金融监管协调机制已经初步设立了一个机制,叫做金融监管协调部际联席会议。下一步金融监管协调机制在初步达成一致后,“有可能提高到更有效的层次”。
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可谓一只靴子落地。
在这个委员会中,强化的是央行在宏观审慎管理中的主导地位。这倒不简单是官员行政级别高低问题,而是央行在金融体系中的核心功能决定的。
央行制定和执行货币政策、统一宏观审慎,是最后贷款人。当出现系统性金融风险和流动性危机的时候,央行如果不能对金融机构、金融产品等信息全面掌握,就无法及时有效地履行最后的贷款人职能。
“设立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突出功能监管和行为监管”指明了未来三监会的改革方向。相对于分业监管、功能监管着眼于产品设计、法律合规,由同一监管机构按照相同的监管办法实行统一监管,能有效消除“监管真空”“监管套利”问题。
各国都有符合自身国情的金融监管体制,不存在唯一解。现行的金融监管体制适应了当时的监管需求,是历史的产物,新的监管体制应在旧体制中总结经验并加以完善。未来三监会不是简单的合并,银行、证券、保险业务各司其能,是不同的经营模式,厘清具体金融产品的本质和功能显得更为重要。
可以说,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金融部门都在为财政纪律松弛进行货币化埋单。未来,金融监管改革还需要配以“符合我国国情的金融法治体系”,“坚持党中央对金融工作集中统一领导”,同时加强财政、国企财务硬约束。
作为经济的血脉,本次会议重申了金融的天职:服务实体经济。用习近平的话说,“要促进金融机构降低经营成本,清理规范中间业务环节,避免变相抬高实体经济融资成本。”
去年,我国GDP增量5万亿,银行体系却创造了30万亿资产。金融业过度繁荣,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服务实体的本质。要让资金“脱虚就实”,经济好转、实体回报率上升是前提。
这就好比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如果实体经济景气,回报率增长率高,那么大家愿意投实体;但如果实体经济不振,企业需要资金生存,但金融业反而不愿意往低回报的实体领域投资,从而形成“实体愈艰-金融逐利就虚繁荣”的恶性循环。一季度经济形势不错,市场预期改善,也就为金融防范风险、去杠杆创造了较好的环境。
在习近平提出的做好金融工作要把握的原则中,排在首位的是“回归本源”。
这大概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思路。大的层面,管党,建党90周年讲话核心是“不忘初心”;治军,思路是“准备打仗,能打胜仗”。具体的工作亦如是:纪委,要求回到“执纪”的本源;金融,本源则是服务社会经济发展,而不是被利益绑架后的“吸血”。
国事如此,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