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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底向上——一座东北老工业城市转型的坡道起步

坑底向上——一座东北老工业城市转型的坡道起步
2020-09-13 16:17:06 新华社

新华社辽宁阜新9月13日电题:坑底向上

——一座东北老工业城市转型的坡道起步

新华社记者郑直 树文 李铮 张逸飞

深达百余米的矿坑里,越野车的线条和周围5亿立方米的煤矸石山一样坚硬粗犷。曾经不分昼夜响彻机器轰鸣的矿区,如今被汽车发动机的嘶吼声填满。

赛道所处的矿坑,和坑边高耸的煤矸石山,见证了辽宁阜新这座东北城市一百多年来的兴与衰,以及从坑底向上爬坡的决意与梦想。

“因煤而兴”

在阜新赛道城净山公司工程师刘丽智的记忆里,八十年代,她上小学的路有些曲折。

“要爬过一个坑,从坑那边下到坑底,然后从坑底爬上去。”

刘丽智出生在阜新新邱区的一个矿工家庭,她的家就在矿坑旁,这里是赛道城的所在地,也是阜新五个城区之一。清光绪二十三年,也即1897年的一次洪水冲刷后,新邱发现了露头煤,阜新的百年煤矿史就此开始。

“因煤而兴”——这是提到阜新时,避不开的一句话。

阜新人提起海州露天矿,语气中难掩骄傲。这里,一度是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

1953年开始的“一五”计划期间,这里是全国156项重点建设项目之一,工作的场景被印在1960年版5元人民币的背面。

从1953年到2003年,海州矿累计为国家生产了2.1亿吨煤炭。用60吨一节的火车皮运输,连起来的车厢总长度超过5400公里——和黄河几乎一样长。

在新邱,当时矿上的工作是辛苦的,但也是幸福的,这种幸福,不仅仅来自建设国家的荣耀感。

“我上班的时候,一个月工资是52块8毛7。”66岁的老矿工郑佰礼回忆,那时候的肉一斤不到一块,每个月还可以领到白面。

在老人的记忆中,矿区的住户密密麻麻。一栋一栋的小房子“像条形码一样”。条形码中心的黄金地段是职工俱乐部,有5分钱的电影,唱大戏的戏班……

美好的生活印证着“因煤而兴”的说法,语句朗朗上口,像是一组对仗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分在20世纪80年代拉开序幕,随着煤矿资源的枯竭,2018年底,新邱区所有私人小煤矿关闭退出,全区121年的煤炭采掘史画上句号。

“条形码”内逐渐人去楼空,职工俱乐部已然破败,年轻人像候鸟一样迁徙,新邱区留下长5公里、宽3公里、深100米的矿坑,还有占地7平方公里的两座煤矸石山。

“煤枯而衰”

当还是小学生的刘丽智穿越矿坑时,金跃群在广西桂林一所学校教书。

多年之后,金跃群发现,在阜新还有一位校友,但二人真正见面是在2017年的冬天。

金跃群回忆这位校友在当时说的话,“新邱区现在除了5亿立方米的煤矸石,没有别的东西,我们活不下去了”。

在市区两级政府的决策下,作为固体废弃物治理解决方案服务商中科盛联的环境工程总工程师,金跃群拉着团队来到了阜新。

“我的直接印象就是,这里不适合人类居住。”金跃群回忆道,“满目疮痍。”

弃置的煤矸石不仅占用土地,其内含的硫化物逸出会污染大气、水体,同时有自燃造成火灾的危险,也会产生大量扬尘。

除了环境问题,阜新的人口也向外流失,2015-2019年阜新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全市户籍总人口在4年内减少了5.8万人。

金跃群到现在都记忆犹新,2018年,某大学学生来矿区参观实习,他带着总经理过去希望招纳人才,并挨个询问,但一车50多人,没有一个愿意留下。

“一个学生说,我们都要到南方去,最近也是沈阳或大连。”金跃群说。

人手紧缺,任务依然紧迫。来到阜新,公司多了一块牌子——中科盛联阜新市转型试点环保科研基地。

2018年,在大连工作的刘丽智回到家乡,现在她是净山公司工程部部长。“我们要把整个煤矸石‘吃干榨净’,不再造成二次污染。”

“这个处理过程我们需要50年。”金跃群感叹道,“如果50年都这样,是多么萧条啊。”

但在新邱坚持打羽毛球的他有了意外收获。他无意中得知一位球友经常去外地参加赛车活动,他告诉球友,其实阜新就有场地,并带球友到矿区跑了一次。

“他跑完了之后说,全世界都找不到这么‘烂’的好场地。”金跃群笑言。

2018年,阜新、新邱两级政府与中科盛联联合成立阜新百年赛道小镇运营管理有限公司,阜新百年国际赛道城建设拉开序幕。

“坑底向上”

金跃群在广西的三尺讲台上传道授业时,丁琦还未出生。

雨过天晴,地面上还残留着积水,这位“90后”赛车手坐进他引以为傲的那辆丰田Mark II,挂挡,转弯,油门,轮胎在地面上卷起阵阵青烟,车身从水面上飘移而过,激起一片水花。

丁琦的记忆和煤矿并无太多交集,他在阜新出生,在哈尔滨读大学时还打过大学生篮球联赛(CUBA),随后去美国亚利桑那留学。

回到阜新,他开了一家汽修店,支撑自己飘移的爱好。店里偶有北京、上海的客人光顾,因为阜新的价格优势明显。但之后,外地车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这座东北小城,原因是赛道城。

以前实在手痒的时候,丁琦会在自家厂房和朋友们飘两把,但现在,赛道城巨大的场地让他倍感痛快。

“周边是这种万年以上的岩层。”他说,“怀着对大自然的敬畏,你会觉得自己挺渺小的,练车的时候会很静心。”

他练习的场地深居于赛道城煤矸石山围起的2号坑内部,背后是一个标准的卡丁车场地。

“这块是一个全部硬化的综合赛道,将来也会有一些试驾活动。”赛道小镇运营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冯深介绍道。未来,这片30平方公里的规划区域,将分为承担赛车赛事、赛车工业综合体、生态绿肺、人才培养输出的四个片区、7个特色小镇。

2018年,运营管理公司建成了第一条1.3公里的越野赛道,当年11月的第一场比赛取得了成功。随后又有7场比赛在此举行,包括数站国家级A级赛事。

“之前的举办地都是北京、上海。”丁琦感叹道,“这是飘移大赛第一次过山海关。不可思议!竟然真的实现了!”

随着比赛过了山海关的,还有金跃群一度求而不得的人才。新邱区委书记赵巍说,“自从有了赛道城建设以后,大量相关专业人才纷纷来到赛道城就职。”

这些人才来自全国各地,也不乏像刘丽智一样回归新邱,建设家乡的本地人,同时还产生了一个新的名词:“邱三代”。

“邱一代挖煤,邱二代逐渐进入转型期,下岗外流。”金跃群说,“邱三代回到家乡,重新建设新邱。”

不管“邱几代”,都能直观感受到赛道城带来的活力。这里的比赛对当地人免费开放,郑佰礼又一次回到矿区,就如同当年第一次在这里看电影《苦菜花》时一样兴奋。“咱也没想到能现场看这么正式的比赛,我的天!”

“矿山伴随着我们新邱区几代人宝贵的青春年华,建设赛道城,他们真切地感受到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繁华和自豪。”赵巍说,“既保留了他们对过去的情怀,同时又给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我觉得这是新邱人认同赛道城、接受赛道城的根本。”

如果说“因煤而兴”是上篇,“煤枯而衰”并非消极的下篇,而是中场。

“这些赛道,其实只是我们在综合治理全面转型中的一个外在表象。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本质上是个系统工程,它代表了我们阜新、东北乃至全国所有资源枯竭型城市要共同面对的一个问题。转型过程不可能是一蹴而就,注定很漫长,也很艰苦。”他强调,“我们现在只是在这条路上努力进行着探索实践,我们有信心、也有决心闯出一条创新转型发展的道路。”

赛事告一段落,车轮飞驰过的矿区渐渐沉寂,有人搬出音响设备,开始调试效果,再过一段时间,2020年草莓音乐节将在赛道城举办,这也是草莓音乐节首次落户辽宁。明快的节奏从喇叭迸出,回荡在矿坑里,向天空爬升。

(责任编辑:李平书 CN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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