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喀布尔很热闹,咖啡厅和餐馆里都有很多人,但现在我却快认不出这座生活了26年的城市了。大街上基本没什么女孩,人少了很多,而在街上的人说话仿佛也压低了声音,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我们原先在车里都会播放音乐,但那天周围安静且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儿,我就把音乐关掉了。
塔利班目前没有上门搜人等行为,但是塔利班在喀布尔存在,给我带来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担忧和恐惧,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料,而且日常生活的不确定性引发的焦虑在短时间内将不会消散。
8月18日,我和朋友一起去了喀布尔的机场,塔利班武装人员守在机场外面,里面有很多人,我还看到了很多孩子。他们在这个机场里已经困了五天了,没有食物,水也是稀缺资源。
一个被困在里面的人告诉我,他前一天花了50美元买了一瓶水。我在机场没呆多久,就听到了塔利班的枪声,惊慌之中我坐上了车,逃离了机场。
之后我开车经过了法国大使馆,大使馆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之前应该都在法国公司工作过,正在门外守着,希望法国可以给他们签证,帮助他们离开阿富汗。但现在法国大使馆已经人去楼空,他们的苦等注定没有结果。
未来:希望可以带家人一起离开
现在的我非常困惑,8月15日后,我的人生似乎被重新洗牌了。我对阿富汗的未来失去了希望,尽管带着许多不舍,我仍然希望可以带着我一家人一起离开阿富汗。
这几天,我申请了几份国外的摄影师工作,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成功。而我的家人能否跟我一起出国也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他们都没有护照,我不可能一个人出国,把我的家里人都留在这。
塔利班表态了很多次,说这次的他们不再是20年前的塔利班。但是现在的我,仍然很难真的相信他们。
我已经记不起20年前塔利班执政时的日子了,塔利班在我心目中也只留下了一个不尊重女性的印象,从父母和周围人的口中,我多次听到了不戴头巾的女性被惩罚的故事。
喀布尔是一座美丽的城市,阿富汗也是一个美丽的国家,我现在希望的,只是这个国家能够维持之前的和平与稳定。而我还想通过镜头,让更多人看到这个美丽的国家。
#7
讲述
讲述7
阿富汗在华留学生沙克尔:我的家人没有离开他们仍在等待
我叫沙克尔,今年27岁,是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一名留学生。2019年9月,我从阿富汗来到中国,开始了新一轮求学生涯。
8月19日是我们国家的独立纪念日。我想起以前,每到这一天,整个喀布尔、整个阿富汗都是欢呼雀跃的。有的人会在楼顶挂上国旗,有的人会在升国旗时自拍,街上还会有小朋友拿着小旗子在玩儿。军人出身的我,在路上看到国旗也会敬个礼。
2021年1月4日,雨后的喀布尔街头。尼曼·诺里(Neman Noori) 摄
然而现在,坐在相隔万里的另一个国家的学生宿舍里,我几乎无法忍住内心的悲痛。
我也是一名军人,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塔利班进入首都、看着阿富汗国旗被降下、看着阿富汗人民争相逃离自己的国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了国,我该何去何从?
最担心家人的安全,他们拒绝离开阿富汗
8月15日,透过电脑屏幕看着视频中阿富汗国旗被一点点降下来,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都碎了。
可我现在至少是安全的,我最担心的是仍在喀布尔的家人们。
我家有10口人,爸爸妈妈以及8个兄弟姐妹。在中国,这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在阿富汗,这样的家庭非常正常。
我家算是军人世家,大部分人都有较高的学历,此前要么在阿富汗政府工作,要么在军队中任职。我的两个妹妹目前在上大学。
从塔利班拿下大部分地区以来,我就非常担心家人的安全。阿富汗政府垮台,对于在政府部门、军队中工作的他们来说,打击非常大。
最近,我每天都保持和家人的联系。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他们对当前局势深深的失望和无奈,以及对于人身安全的担忧。
8月15日开始,我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几个哥哥就开始赋闲在家,他们遣散了之前的保镖等工作人员,让他们也能回家保护自己家人的安全。昨天和哥哥通话,他还调侃说,以前天天忙到顾不着家,现在终于可以在家休息了。
我两个妹妹所在的学校没有停课,但家人还是让她们先待在家中,减少出门。其实她们是最忧虑的,塔利班上台,或许她们以前相对自由的生活再也没有了。
事实上,我多次提出,希望他们能暂时离开阿富汗,等到局势完全稳定下来再回去。但我家人拒绝了,一是不知道现在这样的局势下能去哪里,二是内心里仍然抱有期待,希望局势能够好转。
最近几天,我的家人也有出门,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大街上到处都有塔利班白色的旗子,人流车流比较少,民众的生活看着正常,但我们都知道,大家只是把恐惧埋在了心底。
希望努力学习,将来为阿富汗的稳定与和平做贡献
2013年,我第一次来中国求学。毕业之后,我回到阿富汗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直到2019年,我再次来到中国求学。但这次,我选择了国际关系专业。
转变主要来自工作中的一次经历。有一天,我在美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机场工作时,有一个人指着天上的飞机问我,“作为阿富汗军人,看着飞来飞去的美国军机,你不难受么?”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当然是难受的,只是我也很无力。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军人,还没有上过战场。我的哥哥们曾经上过战场,但对于当时的局势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这个人的这句话让我改变了想法。从军事层面,也许我永远无法改变阿富汗的状况,但也许我可以去外交部工作,从国际关系层面来改变阿富汗的现状,从而实现稳定。
我希望能努力学习,将来成为阿富汗外交部长,为阿富汗的稳定与和平做出自己的贡献。
只是,我没想到,才2年不到,我的学业尚未完成,这个梦想就被彻底打破了。我们国破了,我的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如果塔利班排除其他民族,未来可能爆发内战
作为一名阿富汗人,今年以来,看到美国军队一点一点撤出阿富汗,我是非常开心的。我们不支持任何外国军队存在于阿富汗境内,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目的不是帮助阿富汗重建,而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
然而,看到那些骑着摩托车、开着坦克的塔利班武装人员占领阿富汗,我们也很绝望。
最近这段时间,塔利班作出了很多承诺,包括建立包容性的政府、保障女性权利、赦免所有人等等。但是,他们作出承诺可能只是为了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未来很可能会反弹。
其实,还是有一部分阿富汗人没有完全屈服于塔利班的。我有个舅舅是一名将军,目前仍在潘杰希尔省(Panjshir)坚守。最近几天我还和他通过话,我半开玩笑地说“投降吧”,舅舅直接挂了电话。
阿富汗是一个有着很多民族的国家,作为塔吉克族,我们无法接受一个全是塔利班成员的政府。在阿富汗历史上,没有一个民族能统一阿富汗,单一民族组成的政府也无法持久。
我的家人都在观望,如果塔利班真能像承诺的那样建立一个包容性的政府,那么他们可能还会愿意在新政府中工作。但如果塔利班仍然排除其他民族,那么阿富汗可能会爆发新一轮内战。
还有一点,国际社会很关注阿富汗的局势,但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接受阿富汗难民,或者是安抚阿富汗人民,而是要施压塔利班,继续和塔利班展开谈判。
因为塔利班和恐怖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国际社会无法切断塔利班和恐怖分子的联系,阿富汗未来可能会成为地区甚至世界的威胁,这是我们所有阿富汗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仍然为我的祖国祈祷。
#8
讲述
讲述8
阿富汗资深记者:塔利班允许媒体运营但会施加限制
我的名字叫胡贾图拉·齐亚,是阿富汗《每日瞭望报》的一名资深记者。塔利班接管喀布尔前我就是一名记者,现在我还是会继续做好记者本职的工作。
和以往有所不同,塔利班虽然允许媒体运营,但仍会施加限制。私有媒体虽然保有了大部分自由和权利,但所有活动是为国家的统一和稳定服务。
阿富汗《每日瞭望报》资深记者胡贾图拉·齐亚。受访者供图
我会继续当记者,但会更加注意我所说的是否有违塔利班的政策。
咖啡店再无年轻女性的笑声
8月15日,也就是塔利班接管首都喀布尔那天,随着塔利班士兵进入喀布尔,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沮丧。但塔利班领导人下令不得干扰居民生活,人们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走在喀布尔的街道上,四周十分安静,Pul-e-Surkh地区的咖啡店再无年轻女性的笑声在回响。
让我失望的一件事是,塔利班接管喀布尔之前,女性可以决定自己穿什么,能够随意在街上散步,但现在我在街上几乎看不到女性,即使看到了,穿衣也是小心翼翼。
不过第二天,也就是8月16日,街上的景象看起来好多了,比往日喧闹了一些。
到了8月22日这天,看着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空荡荡的,再也见不到曾经那些鲜活的面孔,我感到很沮丧,开始怀念塔利班接管喀布尔前的那些日子。
塔利班会对媒体施加限制
塔利班接管喀布尔之后,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塔利班对媒体态度的转变。
在1996年到2001年执政期间,塔利班几乎不允许媒体运作,但现在允许私营媒体在塔利班的文化框架下继续独立、自由地开展工作。
胡贾图拉·齐亚在工作中。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