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立二甲医院停诊并要申请破产

一家二甲医院因欠薪倒闭，引发了关于公立医院未来走向的讨论。10月下旬，梅州市嘉应学院医学院附属医院员工在社交媒体上反映，医院已全面停诊，并要求合同制员工离职。此前，该医院已拖欠10个月工资。梅州市卫生健康局工作人员确认，这家公立二甲医院已经停诊，并申请破产。中国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贺滨表示，由于事业单位性质，中国的公立医院历史上不允许破产。然而，随着患者向头部大三甲医院集中，区市级普通二、三级医院开始争抢病源。许多医院在早期扩张中积累了大量债务，运营管理能力不足，加上药品零加成、DRG医保支付模式改革等医改新政，传统运转模式失灵，部分公立医院可能在市场竞争中被淘汰。

10月22日，张蕾看到群里通知时完全不敢相信医院即将停诊。她是嘉应学院医学院附属医院检验科的一名医生，自2020年本科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尽管每月工资不多，但工作稳定且离家近，在这个房价低廉的城市，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去年年底，绩效开始迟发，但从今年1月起，工资几乎停发，每月只发1000元左右。大批医护人员离职，断供的药品也越来越多，来看病的患者越来越少。尽管医院经营状况一直不好，张蕾从未想过会失去这份工作。停诊后，有编制的员工可以被分流到其他医院，但作为合同制员工，张蕾被要求签署离职协议。她和家人朋友都感到不可思议，认为公立医院的工作是“铁饭碗”。

嘉应附医建于2009年，是梅州市市直公立综合性二级医院，性质为事业单位。企查查数据显示，该院10月新增两条被执行人信息，执行标的分别为664.8万元和542.4万元。公立医院走向倒闭并不常见，上次类似消息是在2021年，乐山市第四人民医院关闭。更多的医院还在苦苦支撑，但欠薪事件频发。仅在10月，就有郑州白沙镇卫生院、河南新乡市第四人民医院、蚌埠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等多家医院被曝出集体讨薪事件，涉及基层乡镇卫生院到综合三甲医院。

国家卫健委数据显示，7.51%的二级公立医院资产负债率超过100%，49.53%的二级公立医院资产负债率超过50%。二级医院面临困境主要是因为患者不断流出。2019年至2023年间，三级医院门诊量和住院量分别增长了27.6%和41.5%，而二级医院则下降了9%和10.1%。基层医生感受到这种挤压带来的压力。山东二甲医院的一名医生表示，他所在地区的两家三甲医院扩建后吸引了大量病源，导致他所在医院患者数量减少，绩效近半年未发放。嘉应附医附近的大三甲医院梅州市人民医院日常大排长龙，只有特定条件下患者才会选择嘉应附医就诊。

除了大三甲医院的虹吸效应，取消药占比和DIP/DRG医保支付模式改革也在改变公立医院的生存空间。2017年，药品“零加成”政策实施，破除了“以药养医”的局面。2019年，医用耗材加成政策取消，彻底实现药材全面零加成。然而，医疗服务价格调整不到位，公立医院减少的收入无法得到足额补偿。徐家成所在医院过去每年药品销售利润达600万元以上，改革后财政补贴仅为一百万元左右，药品运输、保管、损耗费用需医院承担。DIP/DRG支付模式也引发新变化，某些疾病的治疗费用超出限额部分需医院自行填补。

医院如今的困境在于盲目扩张与粗放经营的时代已告终结。2010-2020年是公立医院发展的黄金期，各家医院纷纷扩张竞赛，累积下债务。政策鼓励扩张，但现在规则改变，优胜劣汰成为必然。嘉应附医的综合大楼竣工验收，增加400张床位，总投资达1.2亿元。徐家成所在医院新建了一栋大楼，投入一个多亿。然而，部分地区医疗资源供大于求。何朝所在地级市常住人口不足200万，却有10家三甲医院。根据卫健委指导意见，每100万-200万人口设置1-2个地市办三级综合医院。

医保基金分配方式的变化也影响了医院运营。为了在医保池子里占据更多份额，各医院纷纷开始“抢人大战”。何朝说，医院甚至主动从外地请医生来就诊，留住患者。医保政策希望控制住院率，但各院都在放宽入院指征限制，原本不符合住院指征的病人都可以收治入院，形成恶性竞争。2023年全国医疗卫生机构入院人次达到3.01亿，居民年住院率达到21.4%，远高于国际平均水平。

医院转型面临双重身份困境，既有事业单位不可避免的行政体系，又需自负盈亏面对市场竞争。人员冗余问题明显，疫情期间增加了员工，现在职工人数过多，多数在编，非编人员通过引进政策进入。疫情结束后，按理说不需要这么多员工，但招来的人员动不了。医院提出“减员增效”，现实却是有能力的医护人员纷纷跳槽。转型为专科医院也有困难，政府需要考虑医疗资源配置问题，编制人员分流也是一个难题。

转型医共体是一条可尝试的路径。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白云分院牵头成立了白云医疗集团，控制了成本，降低了资产负债率。然而，对于处于夹心层的二三级医院来说，“抱上大腿”后的效果尚不明确。有些实际表现为，牵头的三级医院借助这一平台虹吸了更多患者，包括医共体内下级医院原本积累的病源。

资金压力使得医院设备无法更新，政策倡导的精细化管理也无法实现。徐家成所在医院护理团队一年内离职了30多人，巨额债务压力下，没有资金支持转变。由于债务压力巨大，拖欠药企货款，医院越来越多药品开始断供。医院实力在这一恶性循环中不断削弱，患者信任度降低，流失情况越来越严重。

尽管大批中层医院生存艰难，但目前走向破产仍是极端案例。贺滨解释，公立医院历史上不允许破产，即使走到破产边缘，卫健委和地方财政也会给予支持和帮扶。医院经营者相信政府会兜底，对改善经营管理模式的动机不强烈。但随着经济形势变化，财政“心有余而力不足”。何朝预见到自己所在医院的未来可能会加速衰亡。凛冬将至，她摸了摸暖气片，很知足：“发电厂那边还挺好，我们去年几十万取暖费一直欠着，今年也没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