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名被告人中，李然是唯一一名大专毕业生（海乘职业学校毕业后又取得大专文凭），其他人均为初中、高中、中专毕业或肄业。审判长问是否认罪认罚，大部分被告人均点头承认。只有李然进行了自我辩护，“我当时是经学校推荐到菲律宾去的，不知道是从事非法赌博的工作，还交了1万多元的费用，现在学校的校长也因开设赌场罪被抓。希望法庭考虑我的情况能够从轻。”

李然的辩护人也称，其之前就读的学校常德海乘职业学校，在推荐就业时没有对工作单位进行严格把关，导致她误入歧途，从最初被工作单位蒙蔽，进而将错就错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李然最初的主观目的并不是违法犯罪，而是迫于无奈接受工作单位对其工作内容的安排，招揽大陆赌客赌博，主观恶意较小。

开庭前，李然称，她从常德警方处获悉，常德海乘职业学校校长邓广周，被以开设赌场罪抓捕并提起公诉，已经开过几次庭了。

常德海乘职校是一所经常德市教育局批准、湖南省教育厅备案的全日制中等职业学校，成立于2005年，属于民办非企业单位。2023年8月，邓广周曾接受澎湃新闻采访称，学校是通过深圳市海欣恒投资管理公司为学生推荐菲律宾的工作。他本人曾和学校老师到过菲律宾看望学生，“我看他们办公场所很豪华，住得也很好，收入也很高，就感觉不对劲。但赌博在菲律宾是合法的，所以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没再安排学生过去。”

庭审中，审判长表示，“李然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她已经退赃1万元，而有的被告人一分钱违法所得都没退。”

当日上午，法庭没有宣判。

审判长希望各被告人退还违法所得

8月27日下午，平桥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进行了第二场庭审，被告人也是“九州娱乐城”特大跨境赌博案的涉案人员。澎湃新闻从庭审现场获悉，此场庭审，一共6名被告人，涉案2万多到29万多元不等。他们也均为“90后”，其中2人为澎湃新闻此前报道过的常德海乘职业学校毕业生，1人为唐山工业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还有1名大专生，也声称是被大学同学介绍到菲律宾工作。

法庭上，所有被告人均认罪认罚，唐山工业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赵磊举手发言称，“我认罪，但我感觉自己是被骗过去的，当时是通过学校和中介去菲律宾的。”

他在菲律宾工作两个月，主要是养QQ号，然后向国内QQ群不停地散发“招聘兼职日入200元到500元”的广告，吸引人加QQ群。他发现异常后向学校报告并回了国。为此，他向记者出示了一份2023年8月23日由唐山工业职业技术学院盖章的《证明信》，该信证实了赵磊上述所说，最后强调，“实习期间学校了解到该酒店存在博彩活动，立即与公司联系，要求停止实习，并安排学生回国，该生接到学校通知后立即回国。”庭审中，赵磊将该《证明信》递交给法庭。

赵磊学校给他开的证明 受访者 供图

赵磊称，他所在学校去菲律宾的不只是他，还有另外十多名同学，“但我应该是第一个被抓的。”他还曾向有关部门投诉学校，但目前尚无回应。

法庭上，有辩护人认为，被告人去菲律宾时年龄虽已成年，但涉世未深，而涉案的菲律宾收米公司对他们进行了洗脑式培训，“案卷显示，多名被告人都提到，‘公司说，赌博在菲律宾是合法的’，这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法庭没有当庭宣判，审判长希望各被告人退还违法所得。

6名被告人表示认罪服法并积极退赃，但他们均表示有各自困难。比如，一位被告人表示，其父亲已过世，家里只有70岁老母亲和妻儿，儿子最近需要做心脏病手术等。

学生涉案，职校担责几成？

那么，介绍给学生的海外工作涉嫌犯罪，职校该担何责？

办理过境外赌博案的江苏联盛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陈豪律师介绍认为，学校若明知属于赌场，并推荐学生就业，在明知他人实施犯罪的情况下提供帮助行为，可以认定为开设赌场罪的共同犯罪。学校若不明知属于赌场，根据学校存在的过错行为，也应当予以一定的民事赔偿。

湖南省刑法学研究会原副会长贺小电认为，由于开设赌场罪只能由自然人构成，学校不可能构成犯罪。但不论它是否明知为学生推荐的工作属开设赌场，由此给学生所造成的损失，都要依法承担民事责任。具体而言，应区分不同情况加以考虑：一种情况是签订了推荐工作合同。“一些职业学校，为了招收学生，承诺为学生推荐工作并签订合同，系学生与学校双方真实意思表示，当属有效。此案所涉学校实际推荐的‘工作’为违法犯罪，不属于正常工作的范畴，属于履行合同义务不符合约定的违约，根据民法典的有关规定，依法承担违约责任或者损害赔偿责任。合同明确了的违约责任，自然要予以承担，因此造成的损失超过约定责任的，根据《民法典》第585条第2款“约定的违约金低于造成的损失的，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可以根据当事人的请求予以增加”的规定，乃应继续承担。其中的损失赔偿额，根据民法典第584条规定，应当相当于因违约所造成的损失，包括合同履行后可以获得的利益；但是，不得超过违约一方订立合同时预见到或者应当预见到的因违约可能造成的损失。

就本案行为而言，这些损失包括学生入学期间缴纳的有关费用的适度部分，因为从事被推荐的所谓“工作”遭受行政处罚或者刑罚而产生的损失，如被没收的违法所得、被处以的罚款或者罚金、因失去人身自由而造成的工资报酬损失，以及来往资费、缴纳的推荐工作费等所有的费用。此外，学校推荐的“工作”违法乃至犯罪，肯定会造成学生的名誉权受到损害，根据民法典第996条关于“因当事人一方的违约行为，损害对方人格权并造成严重精神损害，受损害方选择请求其承担违约责任的，不影响受损害方请求精神损害赔偿”的规定，学生还可以要求学校承担精神损害赔偿责任。

另一种情况，是没有签订推荐工作合同。贺小电认为，首先，在本案中，学校推荐的“工作”非法乃至构成犯罪，无论学校是否知情，都具有重大过错，并造成了他人从事这项“工作”而遭受的经济上的损失，构成侵权，根据民法典第1165条第1款“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造成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的规定，学校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其次，学生作为受害人，其损失包括因此受到的一切损失，具体同上述签订了推荐工作合同的违约行为所造成的损失范围一样。

一位涉案职校生的取保决定书 受访者 供图

最后，该侵权行为会造成学生的名誉权受到侵害，根据民法典第995条规定，受害人有权依照本法和其他法律的规定请求行为人承担包括精神损害赔偿在内的民事责任。当然，学生自身也存在过错，根据民法典第1173条“被侵权人对同一损害的发生或者扩大有过错的，可以减轻侵权人的责任”的规定，可以减轻侵权人的责任。

“该案给推荐学生出国工作的学校，以及寻求海外高薪的学生带来警示。学校为毕业学生推荐工作，应考察所推荐工作的内容、性质。工作行为是否违法犯罪，应以我国现行法律为准，而不能以国外法律为准。现在一些利欲熏心之徒专门到境外利用网络犯罪，如开设赌场、电信诈骗、传销、提供公民个人信息等。他们通过公司等各种合法形式包装，引诱他人尤其是刚刚步入社会、不知深浅的学生出国‘工作’，实则帮助他人犯罪。入瓮之后，便给涉事者的人生埋下了定时炸弹，一旦案发，付出的代价极为惨重，追悔难及，推荐‘工作’的学校也难辞其咎，必须依法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其中的一些直接责任人员还要依法承担刑事责任。”贺小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