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要点：

1、经济成效、医保制度改革、枪支管控是拜登此次选举的三大成绩，但依然存在许多未尽之事，如俄乌冲突、巴以问题、通货膨胀等。2、此次美国总统选举，拜登的竞选口号“为美国的灵魂而战”，竞选标语从务实到务虚的转变，反映出自由主义、全球化进程面临挑战的国际政治背景下，美国社会的政治撕裂、文化撕裂严重。3、与“拜登经济学”相对应的“里根经济学”，而“里根经济学”对应的是小罗斯福新政，背后是小政府与大政府模式的博弈。“拜登经济学”的两个重要特征：第一，是增加政府干预。第二，是福利政策改革。4、美国在巴以问题中的态度可以分为两个层面。第一，哈以冲突方面，美国一定是支持以色列的；第二，巴以矛盾方面，尽量中立。

引言

：美国2024年大选已经逐渐升温，美国现任总统拜登谋求连任，他在民主党内也获得了普遍支持。近期，美国民众称拜登为“种族屠杀者·乔”，这也让他的连任之路充满变数。《洞见美国》邀请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张家栋，带你读懂美国现任总统拜登的竞选套路。

本期整理编辑：李思

1.主持人

：拜登在竞选中强调“完成未尽的工作”，他提到了在第二个任期内希望取得很大的进展。拜登未尽的工作有哪些？拜登的第一个任期兑现了哪些竞选承诺？哪些承诺又和他实际做法相差甚远？美国民众是否认可他执政期间的做法？

张家栋：

拜登任期内就业状况是非常好的，所以，

经济成效可能是拜登此次选举最显著的成绩

。第二个成绩是医保制度。老百姓不一定很关注GDP的数据，但关心自己切身的感受。医保方面，特朗普把奥巴马时期的医保制度倒退了一部分，拜登上台之后又恢复了一部分。第三个成绩是枪支管控。拜登签署了禁枪法案，虽然并不是完全禁止，只是增加了一些条款，但也算略有进展。另外，拜登还干了一些其他事情，比如，政府投资全民大基建，通过了以万亿美元为单位的基础设施的投资法，还有采取多项措施刺激科技产业、鼓励美国制造。放在过去，你很难想象这是美国会做的事情。在民主党偏好的议题上，拜登任内也有一定进展，例如通过了同性恋、同性婚姻相关议题的法律，并第一次在内阁里面任命了一位同性恋者担任内阁交通部部长。2023年12月12日，美国总统拜登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面拜登未尽的工作，对外主要是俄乌冲突、巴以问题，都是在他任期内发生、划下规则的，没办法向共和党推责。美国要想坐稳世界老大的位置，就有职责把这些问题给处理好。而且阿富汗撤军撤得很难看，这也给拜登的外交成绩造成不小影响。对内则是经济面临的两难困境，美国如今通货膨胀压力巨大，物价水平居高难下，高加息的手段不具有可持续性，到明年可能要支出8000多亿美元的利息，占GDP的比例太高。经济领域如何解困，也是对下一任美国总统的巨大挑战。另外，其他方面其实改善尚不明确，医保只是在改善，禁枪的进步也比较小。所以，拜登确实是有许多未尽之事。我已经有四年没有去美国了，没有办法提供一手材料，但是，有些指标是可以观察的，那就是支持率。

在美国大选期间，一般现任总统是非常占据优势、自带光环的，支持率往往应该高于挑战者

。经济方面交了不错的成绩单，按道理，拜登的支持率应该比他的对手们要更高，但现实情况却相反，现在很多民调都显示，拜登的支持率可能还要低于特朗普。这就说明：第一，美国国内存在政治撕裂。第二，恐怕美国民众对拜登有很多不满，比如巴以问题。共和党领导的众议院就“是否正式启动对现任美国总统拜登的弹劾调查”进行投票

2.主持人：

拜登此次大选的竞选口号是为美国的灵魂而战，希望通过自己的竞选，能够重振美国的经济和精神。这句标语包含了哪些内容？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句竞选标语？竞选标语从务实到务虚的转变，能够解读出来美国目前什么样的社会现状？

张家栋：

这很有意思，拜登此次竞选口号是“为美国的灵魂而战”，其实特朗普也讲过类似的话。

很多人认为明年美国大选，有可能会成为一次对国家灵魂的全民公投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一个国家到底有没有灵魂？美国的灵魂是什么？这涉及美国这个国家的起源和演变。美国起源于西欧盎格鲁-撒克逊人清教徒这个群体，美国早期的文化符号、国民精神是以基督教、清教徒、盎格鲁-撒克逊人为核心的，可以说就是他们建立了美国的灵魂。所以，美国一开始的定义就是熔炉，欢迎移民。后来越来越多的其他族裔、其他文明群体来到美国，就不提熔炉了，开始提文化多元主义。现在美国很多人讲的“美国灵魂”，指的还是最早期的基督教体系，例如共和党的特朗普。但民主党更关注的是少数族裔、多元文化。所以，拜登讲的“美国灵魂”，指的是自由、包容、多元的概念，而不是以某特定的宗教思想为基础。目前，两党虽然都在提灵魂的概念，但是很显然，他们的定义差异非常之大。这个现象在过去是罕见的，过去美国大选主要讨论的都是微观议题，不是高阶的政治议题，也不是抽象的思想体系。现在美国不讨论具体的政策，转而开始讨论最基础的国民性、合法性、国家灵魂，也侧面看出美国政治撕裂、文化撕裂的程度确实非常深。美国社会的撕裂，其实和整个世界的大趋势、大变局有关。

美国长期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移民国家，是全世界文明的避难所，在美国看来“unitedstates”就是最核心的部分，是一种普世价值观。但现在美国人也仿佛失去了这种包容的信心，开始怀疑这么多外国人来了有可能让美国不再是那个美国。信心下降其实跟世界范围内的、源自西欧自由主义的全球化进程面临挑战有关系，国际政治的挑战也会内化为国内问题，并对很多领域产生影响。

举个例子，拜登的经济措施就是要政府花钱去搞基建，侧面显示出了对传统的、自由主义的经济体制的不信任。

3.主持人：

您提到拜登在经济方面的贡献，而拜登自上任以来，在各种大型活动当中，都会提到一个词“拜登经济学”。“拜登经济学”到底是什么？有哪些具体措施？以及，近期拜登似乎在回避谈及“拜登经济学”，他在回避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转变？

张家栋：

“拜登经济学”其实在坊间、舆论界已经讨论几年了，但拜登最近才正式认领。他认领的时候肯定认为这个词对他是有利的，因为一个总统能用自己的名字贴上一个标签，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只有比较成功、伟大的总统才有资格，比如“里根主义”。关于这一概念，首先，我们要想

与“拜登经济学”相对应的是什么？是“里根经济学”，而“里根经济学”对应的是罗斯福新政

。美国经济在上世纪30年代罗斯福新政之前，基本上是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后来金融危机出现，小罗斯福上台后，加强政府介入，让政府“有形的手”去修正市场“无形的手”。但政府干预过多又导致了新问题，到了上世纪70年代，各国都开始进行改革，改革之后就产生了“里根经济学”。当时中国进行的改革跟美英的改革差不多是同时的，这很有意思，资本主义、社会主义都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进行自由化的经济改革。但任何一个经济体制都有它的缺陷，自由主义的问题主要在于贫富差距。

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里根经济学”到现在过了四十年左右的时间，美国经济基本面确实很好，但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整个国民财富向上端集中，底层民众的获得感越来越差

。这次旧金山APEC峰会期间，加州州长破天荒地派人清理大街上的无家可归者，把他们赶走、送到外地去，在过去怎么能想象美国政府会干这事儿。

既然“里根经济学”出现问题，如果用新的“拜登经济学”的方式能够成功的话，就可以开启民主党长期执政的一个时代，所以拜登一度对这个概念非常喜欢

。“拜登经济学”有两个重要的点。

第一，是增加政府干预

。最经典的、最古典的自由主义就是小政府模式，但拜登几个法案加在一起投入了几万亿美元，就是典型的大政府模式。

第二，是福利政策

。自由主义经济相信涓滴效应，涓滴效应的逻辑是随着经济的整体发展，经济增长的好处会向下渗透到社会底层，于是所有人都受益。涓滴效应在中国表现得最明显，我国几十年采取相关措施，发现所有人都受益，只是多与少的区别。但这个渗透效应在美国却很微弱，所以，拜登要重新修改福利政策，直接向下分配。这两点是“拜登经济学”和“里根经济学”差异之处。为什么拜登后来又表现出犹豫，有点回避这个词儿？是因为“拜登经济学”的阻力和问题还是很多的。首先，重视分配、强调平等就会削弱竞争。举个例子，美国现在依赖国债，但国债要让谁来买呢？金融市场？要让金融市场来买，就要做大金融市场，给那些金融企业松绑，让他们有活力，然后吸引外来资本，美国的债才能卖掉。如果为了底层的利益去打压上层的金融市场，会导致美国的国债出现问题，政府就会有非常现实的经济压力。再者，很多大企业也开会呼吁，要求政府减少对企业行为的干扰，这些企业的声音，拜登也必须关注。11月21日，在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汗尤尼斯，民众领取饮用水。

4.主持人：

您提到巴以冲突的走向会直接影响到美国大选的过程、结果，巴以冲突中的美国态度、政策是怎样的？近期，美国民众称拜登为“种族屠杀者·乔”，但民主党拜登原本对少数族裔是有吸引力的，拜登的这一称号是怎么导致的？对其选举有何影响？

张家栋：

美国在巴以问题中的态度其实是一致的，就是支持以色列，这是不需要怀疑的，也不需要讨论。这是整个盎格鲁-撒克逊集团的义务，起源于大英帝国，随着其退出中东，美国就继承了这个“财产”。这种态度涉及美国最核心的价值观——自由、民主和平等是美国的三大价值，而以色列是中东唯一成熟的“民主国家”。以色列虽然国土面积小，但军事力量是中东第一，美国在中东的战略利益，就是以色列永远和美国站在一边。此外，还涉及美国国内政治因素。美国社会存有几百万犹太人，虽然在人口数量上是少数，但许多犹太人处于政治、经济权力的高层，其社会影响力特别大，甚至有观点认为犹太人是美国真正的统治者，能主导美国政治、经济、金融、新闻传播各个领域。所以，拜登在这个问题上也没得选。我们所谓的“巴以冲突”问题，至少有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哈以冲突

，哈马斯跟以色列，在这个问题上，美国一定是支持以色列的。

第二个层面是巴以矛盾

，在巴以矛盾上美国就难了，美国不敢说一定支持以色列。美国现在的解决思路，就是把两个问题分开。哈以之间是恐怖主义与反恐，不支持停火，不停止反恐的军事行动。但是反过来讲，美国也要假装中立，偶尔“敲打”以色列，比如拜登提出要制裁约旦河西岸犹太人定居点居民，试图证明在巴以问题上，美国和以色列还是有矛盾的，客观上是有差异的。所以，美国长期以来的态度就是一方面尽量中立，另一方面坚定地维护以色列，这是基本特征。“种族屠杀者·乔”这个称号，主要关系的选民群体是穆斯林，但也不能说所有穆斯林都反对拜登。反对的声音以巴勒斯坦人为主，如今美国大概有20万巴勒斯坦人；而在犹太人里面，也有批评拜登的人，

美国人的政治观点和种族身份不是百分之百挂钩的

。这些选民的态度，对拜登的选票到底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其实较难判断。也存在一种可能，拜登的支持率在穆斯林群体中受损，却在犹太群体中增加，这就难以计算了。现在到明年正式大选11月，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中间还有变数，目前没办法去判断美国大选的选情。

5.主持人：

关于控枪的问题，直播刚开始的时候，您也提到了拜登推出了控枪相关的法案。但在新闻媒体报道当中，经常看到美国某某地方又发生了枪击案，并且美国被枪击、暴力射杀的人数其实在逐年的上升、屡创新高。您觉得，如果拜登想要连任或者说他真的连任，会在控枪这个问题上继续有哪些动作？

张家栋：

枪支问题涉及美国两党最根本的政治理念。

共和党理念是小政府，民众要掌握约束政府的手段，甚至包括暴力手段

。美国老百姓手中有3.9亿将近4亿支枪，这个数量是美国政府的很多倍。独立战争就是老百姓拿着自己的枪获得了独立，枪支可以说是美国的立国之本。共和党还有一个理念，他们认为限枪令只会对良民有用，但很难约束犯罪分子，最终结果就是良民手中无枪，而犯罪分子依然能从各种非法渠道获得枪，那老百姓用什么东西来自我保护呢？

民主党喜欢大政府，认为对于个人安全，政府应该承担更多责任

。既然大政府，民间的暴力工具就要少一点、弱一点。这是一个吵了很多年的政治问题，其实我不认为民主党人家里面就没枪，或者民主党人家里面枪就比共和党人少。

控枪是一个标签化的概念，两党政治为了有所区别，你支持控枪，我只好反对控枪，你支持枪支自由，那我就反对枪支自由

。我认为拜登已经做了不少了，但也很难做更多。拜登做的是奥巴马当年没做到的，他作为民主党领袖，能够推出一个控枪的法律已经罕见。全世界绝大部分国家、老百姓都很难理解美国人对枪支的执着，包括我们中国人，肯定是不支持社会持枪的。我们有时候很难理解美国人的逻辑，但这也是跟美国立国的方式、独立战争的过程都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