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9月28日,莫斯科餐厅。冯文冈/摄
▲1954年,莫斯科餐厅收据。
1953年10月16日,《北京日报》1版
1954年9月1日,北京展览馆。冯文冈/摄
▲1954年10月17日,客人们在莫斯科餐厅就餐。冯文冈/摄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1991年8月29日,《北京日报》4版
▲2010年7月31日,莫斯科餐厅。曹小/摄
2009年9月8日,《北京日报》5版
原标题:“老莫”: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今天,北京是全球美食汇,“足不出城,吃遍世界”。而倒转几十年,在北京吃顿西餐还是相当“前卫”、“尊贵”的事情,在当时屈指可数的几家西餐馆里,最早开业、名头最响的,就是北京展览馆苏式建筑群里的莫斯科餐厅,这家被北京人习惯性叫作“老莫”的俄式餐馆,已经成为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承载着那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老顾客李岩量:“狠了心各自拿出五元钱决定安排一次真正吃西餐的实习,菜单上的俄文名称我们全抄了下来。”
到“世界窗口”吃西餐
1950年代初,百废待兴的中国方方面面向“苏联老大哥”学习。作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北京出现了很多风格浓郁的“苏式建筑”,代表作当属位于西直门外大街的北京展览馆(原名苏联展览馆,1958年更名)。
那会儿,说起新中国怎么建设,流行这样的口号:“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除了描述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发展愿景外,每个中国人都想亲眼看看“我们的明天什么样”。1953年10月,气势恢宏的北京展览馆工程动工,定位为“举办苏联各领域建设成果展览会,帮助我们学习先进经验”。带着尖塔和红星的北展建筑群由苏联专家设计,包括工业馆、农业馆、文化馆、剧场、电影院,以及作为招待宾客配套设施的莫斯科餐厅。
1954年9月,北京展览馆竣工,10月举办苏联经济及文化建设成就展。展会上,从采煤机、拖拉机、收割机,到卡车、轿车、火车机车,无不让处于经济技术落后阶段的国人眼界大开。而令大家深感震撼的还有同时开业的,巨大而气派的“老莫”。
本报报道这样记录“老莫”:“大餐厅墙上挂着巨幅克里姆林宫油画,油画前有绿色的喷泉。餐厅四壁是嫩绿色大理石,明亮的大玻璃长窗上,垂着白色乔其纱和银灰色天鹅绒的窗帘。餐厅顶上是松枝、松果和雪花组成的石膏花饰。厅中间四根柱子上,包着铜片攒成的生气勃勃的鸟兽。”“这儿的厨房设备,差不多都是电气化的。有七个大型冰箱,两座大型电灶,还有煮咖啡、烤点心、炸油的各种电炉。厨房每层设有电动运送机,迅速把点心和菜肴送出去。”当时“老莫”所用的全部餐具,除瓷器由景德镇烧制外,全部由苏联供给,玻璃杯、水晶杯就有一万多件。(1954年10月7日,《北京日报》1版《在莫斯科餐厅里》)
刚开业时的“老莫”不直接对外,主要服务苏联援华专家、驻华官员和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还印制了一批“苏联展览馆莫斯科餐厅收据”发给各单位,由内部组织分配,拿到这张“入场券”的人再自己到店交钱就餐。一客份饭的价格分旧币一万、一万二、一万五和二万元(旧币一万元相当于新币1元)四种,包含汤、冷盘、主菜、面包、咖啡和冰淇淋。虽然1950年代普通北京人的工资只有四五十元,但谁也不愿意放弃这“见世面”“开洋荤”的机会,排队的长龙在高大的餐厅外绕了几个回形圈。后来“老莫”逐渐对外开放,但价格和档次摆在那儿,老百姓去一回“老莫”依然了不得,“恨不得半年都说道说道!”
1950年代,北展的苏联成就展,以及之后的“捷克斯洛伐克建设成就展”“日本商品展览会”“罗马尼亚展览会”,成了国人看世界的一扇窗口。而在“老莫”,不少人第一次学会“右刀左叉”,了解西方文化礼仪和风土人情。老顾客李岩量回忆1955年自己和同学相约去“老莫”的经历:“作为留苏预备生,大家谁也没吃过西餐,临出国前,我们狠了心各自拿出五元钱决定安排一次特殊的实习,见识一下‘老莫’,多记些相关单词,免得出去了闹笑话。因为想把吃西餐的全过程都走到,我们没有选择搭配好的份饭,而是仔细研究着点了菜,为了欣赏水晶杯还勉强买了蜜酒。菜单上的俄文名称我们全抄了下来,背了好几天才把这些单词记住。”
老顾客穆传玺:“我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对女友说:‘喀秋莎同志,愿意嫁给我吗?’”
“餐外的东西”
说起来,西餐不一定很对中国人的胃口,不少人初到“老莫”表现局促,看着菜单莫名所以,餐毕感到“好是好,但觉得没吃饱”,而“老莫”的吸引力更多在于餐外的东西。在典雅宏伟的屋顶下,桌上摆着锃亮的酒杯、刀叉、瓷盘和鲜花,风吹动着天鹅绒窗帘和雪白的乔其纱,水池喷射出银色水花,耳边响起最流行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红莓花儿开》……这种华贵范儿和异域情调,给那一代人尤其是跟着父母来开眼的孩子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也让“老莫”成为当时北京人重头聚会、战友送别、情侣求婚等活动的宝地。
老顾客穆传玺回忆自己的求婚经历:“1955年2月,女友生日那天,我用攒了3个月的钱请她到我们常常围着散步但没敢进去的‘老莫’吃饭,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对她说:‘喀秋莎同志,愿意嫁给我吗?’一晃结婚三十周年,我们第二次走进‘老莫’,点了同样的菜,当举起酒杯时,我又唱起了‘夜色多美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也许因为类似的情结,今天,一些老人在家庭纪念日聚会时,还爱动员几代人同去“老莫”。
对于皇城根下长大的北京孩子特别是大院子弟们来说,“老莫”留下了更多呼朋唤友、海侃神聊的青葱记忆。发小、同学、战友一群小年轻在一起花心思切磋如何凑份子,去撮“老莫”。有说法是当年有什么大事难事麻烦别人,北京孩子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事成之后,请你到‘老莫’吃一顿。”许多年后,这些“恰同学少年,挥斥方遒”的聚会场景,反复出现在北京题材的影视剧中。比如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有场“老莫”的戏份,原著作者王朔自己出来客串了个顽主的角色,很豪气地端起一杯酒,对大家说:“四海之内皆兄弟”,然后一饮而尽。
老顾客周亚男:“当然还是原来的老样子经典,有味道。”
“复古”回到55年前
2000年,“老莫”悄悄进行了开业以来的第一次大型改造,旋转木门改成了金属旋转门,雪花穹顶改成了雕刻吊顶,木质高背椅换成了欧式大沙发,装饰上也杂糅了很多其他元素,从俄罗斯到西欧的风格都能找到。两年后,簇新的“老莫”取得了餐饮行业的五星级资质,但这次换装却没有得到老顾客的认证,他们感觉“回不去”了,甚至有些懊恼。有人说:新装开业后,自己第一时间赶来,躲在大厅的墙角,觉得眼前的一切面目全非。还有人专门申诉刚刚花重金采购来的华丽丽的大吊灯,要餐厅还给他“老莫”原来那种黄黄的自然光线下温暖醇厚的感觉,不要现在在灯光下制造的这种富丽堂皇的明亮……
2009年,“老莫”周围众多像模像样的中西餐馆进一步包抄上来,展现着北京这座国际都市的发展节奏。而此时的“老莫”再次选择重装,方向是:拆掉9年前的装修,改回1954年苏联式风格的原貌。时任餐厅副经理的张春燕表示:老顾客们多年来一直建议餐厅恢复到老样子,“他们的影响力很大”。
2009年9月,“复古”后的“老莫”开门迎客,木地板、雪花顶、松塔灯、雕花柱、喷水池、手风琴歌舞……老顾客们纷纷到场,追昔抚今,感慨万千。老顾客周亚男表示:“当然还是原来的老样子经典,有味道。”
老顾客罗亚滨:“在这里吃饭倒成了次要的事情,主要追寻的是那种感觉、那种回忆。”
追忆似水年华
“文革”时期,“老莫”改名“北京展览馆餐厅”,桌上的刀叉被撤下,俄式大菜也一度变成了蛋炒饭、盖浇饭等中餐,味道做得“还不如知青串联接待站”。动荡结束后,“老莫”恢复雅致与宁静,1984年11月又恢复了“莫斯科餐厅”的名号,许多生活逐步重归正轨的北京人扎堆儿来到“老莫”庆祝。老顾客罗亚滨感慨:“大家或许是在追忆逝去的年华,或许是想找回曾以此为荣的经历。在这里吃饭倒成了次要的事情,主要追寻的是那种感觉、那种回忆。”
而迅速翻开新一页的还有整座城市。1979年,北京第一家外资饭店建国饭店落成;1983年,改革开放后第一家中外合资餐饮企业马克西姆餐厅在崇文门开业;1987年,肯德基落户前门,5年后,麦当劳亮相王府井。“我请你吃麦当劳”和“下海”一样成了时髦口头禅;1990年代中期后,京城星级酒店为达到国际化标准,纷纷开设高水准的西餐厅,“世界上比较有名的风味,北京差不多都有了”。
潮流起落间,“老莫”独一份的时代完全过去。在1991年8月的一则广告里,我们可以看到,这时的“老莫”已放下架子,既经营俄式大菜,承办各种宴会,人均消费25元,也设置了快餐部,提供展会中、西式盒饭,每份5元-20元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