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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访妈妈”唐慧:学会平和放下 为女儿治病

2016-12-30 18:36:23  法制晚报    参与评论()人

法制晚报讯(记者蒲晓旭)十年前,10岁的永州女孩乐乐被周军辉带至永州女青年秦星开设的发廊卖淫。之后近三个月时间里,乐乐多次遭到性侵,直到被母亲唐慧找到。

两年前,“永州强制幼女卖淫案”死刑复核结果公布。周军辉、秦星,未被最高法核准死刑,案件被发回湖南高院重审。

秦星的父亲秦顺元在村里观看别人打牌,神色轻松。自死刑复核过后,一度因女儿被判死刑而不肯出门的他也抬起了头

唐慧在打理鞭炮店里的货物。这间鞭炮店和隔壁的鲜花店,也是唐慧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资料图)

秦星哥哥喂养上百只鸡鸭,自死刑复核和案件了结后,家里正逐步好转。

最高法未核准死刑,是对此前该案两度重审,二人分别数次获判死刑的适时纠偏。薄薄7页死刑复核裁定,却肩负着“司法公正”与“性命攸关”的庄严使命。

复核裁定下达三个月后,湖南高院重审宣判:周军辉、秦星分获无期徒刑。

而对历经7年诉讼的周、秦两家而言,死刑复核则是扭转各自家庭命运的拐点,“死刑复核挽救了整个家庭”。

事件回放强迫幼女卖淫案犯未死刑

2006年,秦星伙同其男友在永州市零陵区经营“柳情缘休闲屋”,招募、容留多名女性卖淫。同年10月,周军辉在与时年10岁女孩乐乐(化名)发生性行为后,将乐乐带至“柳情缘”卖淫,多次从秦星处领取乐乐卖淫收入。

2006年12月,乐乐被家人找到,经鉴定患上生殖器疱疹及应激障碍。

2008年,永州中院一审以强迫卖淫罪、强奸罪,判处周军辉死刑;以强迫卖淫罪、组织卖淫罪判处秦星死刑。后检方抗诉、被告上诉,案件被湖南高院发回永州中院重审。2009年,永州中院一审判处周军辉、秦星死刑。案件经上诉后再度被发回重审。2011年,永州中院一审再次分别判处秦星、周军辉死刑。湖南高院于2012年做出终审裁定,全案维持原判,并依法报请最高法核准。

2014年6月,最高法下达死刑复核裁定。认为鉴于周、秦强迫卖淫的暴力、胁迫程度,犯罪情节的恶劣程度尚未达到情节特别严重,对二人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量刑不当。

同年9月,湖南高院对周、秦案重审宣判:周军辉、秦星被判无期徒刑。

周军辉家

死刑如核准家庭会垮掉

正在监狱服刑的周军辉一直很后悔,愧对家人,也对不起受害者。

他的母亲周金花依旧生活在永州市冷水滩区仁湾镇袁家村的毛坯房里。与当初不同的是,她身边已有了孙子、孙女的环绕。除周军辉外,其余两个儿子都结了婚,长子还在今年买了小车。去年,周家终于打下一口属于自己的井,尽管是全村最晚打井的人家。

这一切,被周军辉的二哥周军伟,视为生活改善的迹象:“死刑复核扭转了整个家庭的颓势,一切都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弟弟还活着,我们结了婚也有了孩子,生活也有了奔头。”周军伟说,倘若当初死刑得到核准,家里不仅会失去一个弟弟,整个家庭都会垮掉。

儿子被判死刑母亲瘦了20斤

弟弟在2007年被抓后,我还看了一些刑法书,也咨询了律师,压根没想到他会被判死刑。请律师要两三万,家里也不宽裕,所以第一次审判都没给他请,想着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后来母亲电话告诉我判决结果,我一夜没睡,第二天就坐火车从打工的东莞赶回老家。

后来全家开会,说不管花多少钱,也要给弟弟请律师打官司。我陪母亲去递交上诉材料,她很着急,生怕过了时限。大夏天给她买水买粥她都不喝,扶她过马路时都感觉她精神恍惚,不知该往哪走。那段时间她一下瘦了20斤。

父亲是上门女婿,当家的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凡事都不希望比别人差。弟弟第一次被判死刑后,她就落下了头疼症,一想事就头痛,现在都还要吃药。

家里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弟弟打官司了,但每次结果都一样。2012年6月终审判决下来,还是死刑。

之后我接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总梦到弟弟。我和他一起读书一起生活十几年,怎么一下就要没了?那段时间很容易被带“死刑”字眼的新闻吸引,网上看到死刑犯临刑前与家人最后一次会面,家属追着执行车辆奔跑的场景,实在刺眼。

我也知道终审后还有死刑复核程序,也隐隐觉得还是有一线希望,但毕竟未被核准的只是一少部分,所以心里也没底。有时也会特别留意人大会议上的最高法报告,看是否有法律松动,毕竟慎杀是一个趋势。

复核期间,我们去北京提交请律师写的申诉材料,想尽可能为弟弟减刑。也去探望过他,每次都像最后一次会面。第一次判决前,他还劝我们要坚强,可一连4次死刑判下来,他的眼神最后都暗淡无光了。总希望我们能再去一趟北京,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你的手一样。他非常后悔,也觉得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受害者,希望法律能给他一条生路。

那种无力感,简直是灵魂折磨。

在外打工的我常给母亲打电话,假装坚强,说要相信法律。其实也没办法,就算死刑复核下来,生活也还要继续。从第一次判决起,就始终感觉头顶悬着一块大石,随时会砸下来。那些年无论去哪玩,都觉得不开心,有事放不下。

不幸中的万幸,死刑未被核准。弟弟出事7年来,我从没那样开心过,感觉比我结婚还要欣喜。

弟弟犯罪俩哥哥婚事一拖再拖

自我记事以来,村里就没有坐牢的,更别说被判死刑。

周围也有人想看我们笑话,巴不得死刑复核赶紧通过。还有人背后议论,说即便我们家有几百万,弟弟也回不来了。

母亲因琐事与人吵架,对方让她把弟弟叫来,为此她被气得偷着哭。弟弟的朋友想去探视他,也被家人训斥,大意是一个救不活的人还去看他干吗。这话后来传到我耳朵里,实在揪心。

家里除了我和弟弟,还有一个哥哥。因为弟弟的事,村里人也都不愿跟我们说媒。那些年谈了六七个女朋友,都在对方听说弟弟的事后告吹了。我们的婚事就一拖再拖。有人让我在介绍家庭时说只有兄弟俩,我很反感,明明仨兄弟,为啥要说成俩?

如果弟弟不出事,或许我们三兄弟都结婚了。

我和现在的妻子谈恋爱时,她问起弟弟去哪了,我撒谎说弟弟一直在北京当兵,为晋升顾不上回家。后来直到婚后两三个月,我才对她坦白,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2014年5月,死刑复核结果下达一个月前,我结了婚,现在是一个两岁女孩的父亲。第二年大哥也成家了,现在儿子也满两个月了。他也是婚后才跟嫂子说了弟弟的事。

“起码别人不会说我们家出了个死刑犯”

12月23日,我去监狱看弟弟。他精神还不错,跟我开玩笑问我怎么还没老。他在里面改造得不错,也在申请减刑。

家里种粮食,攒不了几个钱。打了那么多年官司,耗尽了家财,现在家里住的,还是没装修的毛坯房。随着弟弟官司的终结,去年家里才打了一口井,不用再外出挑水做饭。

哥哥2016年还贷款买了车,准备在永州做嘀嘀的营生。

如果当初被核准死刑了,母亲很可能会疯掉,这个家就垮了。正因为死刑复核的存在,前些年一直倒退的家庭命运才扭转。起码,别人不会说我们家出了个死刑犯。如今生活正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弟弟在监狱服刑,我们在外面好好奋斗,给他做个榜样。

不幸的是,母亲在2016年7月被查出患有恶性肿瘤,好在属早期。

现在她每月要做两次化疗,每次自费约5000元。虽然贵,但和前些年为打官司相比,还在能咬牙承受的范围内。我和妻子也结束了在广东的小生意,准备在家照料老人。

母亲患病,或许是因为弟弟一次次被判死刑,整整七年,她压力太重了。现在只愿母亲的病情能得到控制,弟弟能好好接受改造,早日与我们团聚。

只要人在,我们就满怀憧憬。

秦星家

出了死刑犯是件特丢人的事

再次见到秦顺元时,他正在村里散步。69岁的他已身形佝偻,步伐缓慢,满脸堆笑。当年女儿被判死刑,作为父亲的他一度避免在村里抛头,更别说散步了。

秦顺元位于永州零陵区富家桥镇栗山里村的老屋里,室内摆设简陋如昨。只是院里多了上百只鸡鸭,一个个晃悠着肥硕的身体,叽叽喳喳招摇过市。除了饲养家禽,儿子秦军还在村里包了500亩土地,再转租赚点差价。他的妻子也在数月前进入当地一所幼儿园代课。

比起曾经“有点钱就拿给妹妹打官司”的日子,秦军显然松了一口气。令他期待的是,妹妹来信,说自己正在申请减刑。他也知道妹妹如今非常后悔,后悔当初应该与自己一同南下打工,而非在家乡开设组织他人卖淫的门店。

“无论妹妹服刑多久回来,总觉得心里有个人在。”秦军说,若非最高院未核准死刑,孱弱的父亲或许早已挺不过去,全家就此一蹶不振。“死刑复核的结果让我们抬起了头”。

为见女儿“最后一面”父亲坐轮椅旁听

我早年在东莞开五金加工厂。家里只有我和妹妹,我比她大一岁。2007年妹妹被抓,每次开庭律师都叫我回去,索性2009年卖厂回家。

起初压根没想到妹妹会被判死刑。后来一路死刑判下来,有人劝我们请北京的律师,但我们请不起,后面都是靠法律援助。

2012年6月湖南高院做出终审裁定,维持了永州中院对妹妹的死刑判决。看守所叫我带着全家老小,去见妹妹“最后一面”。我俩在看守所视频对话,我安慰她,说还没到最后一步,还有死刑复核。我明显感到她的失望,但她又反过来安慰我们,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她很后悔,说后悔当初没听我的话,应该跟我一起去广东打工,而不是在永州开这样组织他人卖淫的店,说走错一步,一生都毁了。

死刑复核期间,我们和周军辉等几个被告人的家属,一起去最高法递交申诉材料,之后就回家等信。虽然律师说复核不会过,但也不知是不是在宽慰,始终放心不下。等了一年多,就又准备去北京。其实去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心里踏实点。

2014年6月,看守所打来电话,说死刑复核没被核准,案子发回湖南高院重审。全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重审开庭时,我和爸妈都去了。当时父亲刚做完肺气肿手术,身上还插着管子。医生劝他不要去,他不听。无论怎么判,妹妹将被送往外地监狱。父亲那时已67岁,又坐不得车,或许这就是父女俩今生最后一面。我们就借来轮椅推着父亲去旁听。后来妹妹被判无期到长沙服刑,父女俩也再没见过。

妹妹去长沙后,我去看过两次。最近一次是今年6月,她状态还行,说自己正在监狱里努力劳动,争取减刑。每个月她会给家里打个电话,偶尔写信。她在2016年11月的来信中说,已经申报了减刑,正在等结果。

前不久她生日,我们还托管教带话,说家人记得她生日。

误信已被执行死刑哥哥瘫在地上

死刑开始复核的时候,爸妈都觉得肯定死定了,常在家里哭。我也觉得自己没用,但又觉得最高法肯定能把住最后一关,死刑通不过。可一旦核准,执行就是几天之内的事。

复核期间某一天的一个上午,我接到另一名被告人母亲的电话,她说听人讲妹妹已被枪决了。信源来自本地一位“消息灵通人士”,我信以为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啥也说不上来。

一旁的老婆和儿子正为买文具争执不休,我一怒之下,差点动手打老婆。她问我怎么了,我也不说话,只默默流泪。过了几分钟,我才反应过来,给看守所打电话。恰巧管教当天休假,要第二天才能问妹妹的事。

我根本就等不及,和朋友立即赶去看守所问个究竟。看守所说妹妹还在,我不信。他们没办法,把妹妹带出来,跟我通了个电话,听到妹妹的声音,我一下就哭了。心想她怎么会突然就被枪决了呢。

如果妹妹真被枪毙了,父亲肯定会挺不过去的,我也觉得自己活着没什么意思。

这些年,家里每次攒的钱只要妹妹的事需要,就立即送去。老婆2013年跟我结婚,对此也从来没什么怨言,想来对她也是歉疚。

家人犯罪过年全家吃饭落泪

家里出了死刑犯,是件特丢人的事。

妹妹出事之后,爸妈都很少在外跟人聊天,也很少去打牌,怕人问起妹妹。我出去打工也避免跟人说起这些。有一回父亲和人打牌吵了起来,对方说肯定是妹妹在外作恶才被判死刑,一下就被戳中了痛点。

自从妹妹被改判后,再没人讲这样的话,父亲也开始在村里转悠,常去看别人打牌。

死刑复核结果下达之前,没有哪年过年爸妈吃饭不流泪的。案子了结后的2015年春节就好很多,做的菜也要多些。也正是从那时起,每年过年杀一头猪,自己吃一半再卖一半。

其实早年我们家在村里算条件好的。父亲在家做猪贩子,我在广州开厂。村里还没小车的时候,我就在南方买了车,最后换成二十多万的小越野。后来我把厂卖了,就再赚不到钱了。

因为妹妹的事,家里欠了二三十万。现在了结了,也算有了底。若不是得在家照顾患有肺气肿的父亲,我和老婆外出打工,每月七八千还是赚得到的。2016年,家里喂了100多只鸡鸭。我在村里还承包了500亩田地,再转给别人挣差价。等有了本钱和机会,再自己种。

虽然母亲现在也会担心,担心已经34岁的妹妹将来出来年龄太大结不了婚。但其实只要人在,不管她在哪里,等多少年回来,都觉得有这个人在。我们心里就好受一点。还是死刑复核,让我们抬起了头。

唐慧家

学会平和放下为女儿治病

当周、秦两家因最高法未核准亲人死刑而如释重负时,被害者乐乐及其家人仍未彻底摆脱烦恼。

对于周、秦二人由死刑改判无期一事,一直主张对二人判处死刑的乐乐母亲唐慧表示,湖南高院终审改判之后,自己也曾数次前往最高法提交申诉材料,但一直未获回复。随着时间推移,唐慧对此已然平和了许多:“想不开也得想开,放不下也得放下。”

而令她始终不安的是,按目前医学条件,乐乐所患生殖器疱疹一直无法断根。虽然前些年在服用中药后有所好转,但病情如今又有所反复,复发间隔也从先前的七八个月缩短至两三个月。如今,21岁的乐乐已有了工作,疾病对其恋爱和婚姻所造成的困扰正越来越显著。如果乐乐未来婚后怀孕,恰巧该病又在怀孕期间复发,胎儿健康将严重受到威胁。

“我只能做她坚强的后盾。”唐慧介绍,每当女儿病发时,她只能以生活更为艰辛的残疾人的例子来安抚乐乐,让其勇敢面对。

近期又有一位中医主动联系了她,表示能医治乐乐的疾病。她计划着,再服用先前的药物一段时间,如果女儿病情仍无较大改观,再考虑换药治疗。唐慧在2012年前后曾计划,让乐乐在一位“热心人”的帮助下出国治疗。后因此人发生变故,出国计划一直被搁置了下来。

谈及目前的生活,唐慧终于有了笑容。

三年前,唐慧搬到了自己开在永州市零陵区鲜花鞭炮店附近的一幢旧楼里租住。屋子分两间小卧室、厨房和卫生间。之所以搬家,是因先前住地的邻居对他们太过熟悉,引起生活不便。

唐慧表示,目前花店和鞭炮店生意都还不错,也是家中最重要的收入来源。除了生意,丈夫也在外打工。临近年关,店里的生意也忙碌起来。随着事件归于平静,她有了更多的时间打理生意,经营了4年的花店也由与亲人合伙变为了独自经营。

店铺的房东是一位八旬老太。近些年也始终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房屋租给唐慧使用。唐慧偶有忙碌,老人还来帮忙招呼客人,打扫店铺。

当地政府也一直关照着唐慧一家。

据唐慧介绍,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一家四口,均享有低保补助,每月共计补助约1500元。此外,在当地争创“国家园林城市”的背景下,唐慧户籍所在的永州市零陵区富家桥镇每月也从其店中消费一定数额的盆栽。

“现在一切归于平静,经济状况也比以前好多了。”唐慧最后表示,希望能借助本报,向一直以来关心和帮助她的富家桥镇原党委书记、永州市公安局零陵分局多位民警致谢。

文并摄/丽案调查工作室记者蒲晓旭

(责任编辑:李皓 CN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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