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封面深镜|安徽歙县的三日高考

9日上午，等候在考点外的家长

7月9日上午9时，安徽歙县，歙县中学和歙县二中准时开考铃响，属于这座县城的第三日高考，如约开启。在前夜继续下了整夜雨后，这一天的白日晴空，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孩子们的一场加时赛。”穿着旗袍，几位考生家长守在校门口，7日之后，他们的孩子都统一吃住在学校，没有和家人碰面，但尽管这样，隔着校门，妈妈们还是大声喊着口号，“孩子加油，金榜题名。”

——对于歙县的这些家长而言，能守在考场外，看着孩子一个个进去再出来，让他们感到安心。而对于整座城市而言，洪水褪去，城市的修复才刚过开始：等待亮起的路灯、临街被一一冲洗的店铺、挂在树上飘展的塑料袋……

毫无疑问，当一场洪水撞上一次考试，整个县城的节奏都在被改变。

7月7日：大水漫灌

“我让孩子插队去坐皮划艇，她不干”

9日清晨，歙县练江

“我们小区水都半人深了，已经无法出门。”

“我也被困在小区，只能等在家里。”

“我家准备去了，到学校等。”

……站在考场外，回忆起两天前，家长们依旧心有余悸。7月7日，全国高考首日，从早上六点开始，在歙县二中高三家长群里，焦虑在克制中蔓延。在朋友圈流传的视频中，不少考生家中已经被洪水淹到半人高，在县城，穿城而过的练江江面涨过江岸，练江大桥岌岌可危，而这是城西前往歙县中学的最主要路径。

雨还在继续下，不说情绪，只说情况，成为所有考生家长之间的默契。

“这时说焦虑忧心没用，只会让所有人都感染这种情绪。”方红英的女儿需要到歙县中学参加考试，于是她带着孩子去坐皮划艇，结果发现已经排队到了十几米外，水淹到腰部，城市变成陌生模样，女儿一声不吭跟在母亲身后，母女谁也没有说话。

——如何将孩子送到考点，在这一刻，成为整座城市2000多名考生家长共同面对的问题。

雷先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一文一理，分别在歙县中学和歙县二中两个考点。出门时，他看见自己停在街边的越野车，已经被淹到了轮胎位置，无暇顾及，他想要背着儿子走到二中，十几分钟后，水已经淹没了整辆车。

还有考生家住在歙县开发区附近，那是此次洪水的重灾区。从早上五点开始，父亲就带着儿子沿着铁路线走向学校，一路上，一个个考试取消的消息，让焦灼的心情变得低沉，等他们抵达歙县二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

在练江大桥执勤点，一位执勤民警接到来自家长求救，四位考生被困在宾馆，整个宾馆一楼全部被淹。救援队火速赶到，队员跳进水中，支撑着皮划艇，让考生从二楼的窗户慢慢爬出来。

高考首日，安徽歙县，这个黑瓦白墙的古城冲上全国热搜，受强降雨影响，县城遭遇洪灾，高考未如期开考。而同样是这一天，考生们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一位张姓家长骑着电动车，从城内直行到城外绕行，他找了三条路都无法抵达考场。最终，他站在水中，拨打了110求助，并被指引到不远的一个菜市场坐船。在那里，已经有20多米的队伍排着，每次只能坐6、7个人皮划艇笨拙转身，这位父亲悄悄让女儿去插队，小姑娘明明急得眼圈都红了，可还是想都没想都拒绝了。

“其实我们都懂的。”小愿（化名）是本届的文科考生，在得知上午语文考试延期时，她和同学们都被聚集在距离歙县中学不远的一个广场上，“或许是大家都在一起吧，我们没有太过惊慌，坐在那边看书的看书，还有的班级，在一起唱歌加油打气。”

7月8日：高考如期

“孩子的情绪不对，要赶快和学校联系”

在被取消考试的高考首日，小愿在学校复习到晚上才回家，她没有去看当天的考试题目，即使，是她一直期待且擅长的语文，“写不了今年的全国一卷的作文了，其实我是很期待的。”

不过也有忍不住的，方红英的女儿在结束了综合和英语考试后，在学校复习到晚上十点才回家，接着就在微博上开始搜索语文和数学的高考题，一直到凌晨。母亲劝她早点休息，结果看见孩子们的微信群里有不少感叹，“还好没考”。

这一天，城市的积水已经褪去，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路边的大树顶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和垃圾，那是洪水裹挟而过的痕迹。这一夜，歙县的雨没有停下，临时考点、接驳车、浮桥严阵以待，而孩子的心情，也让老师和家长们心绪难平。

“孩子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复读。”这是张先生的女儿在结束英语和综合考试后，回家的第一句话。那是个骄傲开朗的孩子，高考前定下了非“985”高校不去、英语冲刺140分的志愿，可是这天考下来，就如同“霜打了茄子”，说尽量争取一本线。张先生站着憋了半天，“不管怎样，考完再说，我们一直陪着你，支持你。”

另一位母亲说起儿子，当即红了眼眶。因为租住在学校附近，孩子在首日淌着齐腰的洪水去了学校，直到晚上结束自习后回家。第二天考下来，他告诉妈妈，觉得自己头是昏的，脸烫得很，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说完就闷在一边不吭声了，走近一看，男孩紧紧咬着嘴唇，眼泪正一颗一颗往下掉。

歙州某中学的高三学生（家长供图）

这个夜晚，除了考试信息，老师们在群里叮嘱家长发现孩子的情绪不对就赶快和学校联系，而留在学校的学生，则由老师将自习学习的视频传给学生家长。

汪宏伟是高三的班主任，他给班上考生的家长一个个打电话确定，孩子吃了饭没，心情怎么样，“比如孩子突然不愿讲话了，或者说突然就不想吃饭了，或者说闷着头睡觉等等一些情绪不太稳定的事情，我让他们直接跟我联系，因为我们学校也有心理咨询的老师，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然后我毕竟我也小孩子在一起待了三年。”

更多的，还是对备用卷的担心。

“我这辈子，以前都不知道备用卷是什么。”张先生去上网查了下，他看见2006年福建建瓯启用过备用卷，“但不知道难度怎么样。”在女儿面前，他只有将自己的担忧暂时收了起来。而另一边，作为从教20多年的老师，汪宏伟也是第一次遇到需要启用备用卷的情况，他一遍遍告诉家长，备用卷的命制标准与正题一致，“难度是相当的。”

“希望后面的考试不受影响，我们会一直努力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在社交平台上，考生小愿用喜欢的歌词为自己和同学们加油，“也算经历了潮起潮落，惊喜会在裂缝中结果。”

7月9日：备用卷启

“考试一结束，我们就回老家收拾房子”

9日中午，结束语文考试的歙县学子

7月9日上午，歙县2000多名考生按时参加高考，启用2020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语文、数学（文、理）科目副题。对于家长而言，8日，一位领导告诉他们，“不会让歙县的孩子吃亏”，这让他们的心稳了下来，“我们就等着。”

紧邻考点歙县二中，新州社区几乎全部居住着陪读家长。在洪水进入的时候，他们以孩子的考试为最重要的，当孩子开始考试后，居民们开始整理拧干被浸泡后的生活。

70多岁的凌全新夫妇，正在将厨房里的用具搬到院子里晾晒。提及当日，老两口觉得，上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洪水，还要追溯到1969年的7月5日，洪水将当时的太平桥冲垮，整个县城都被泡在水中。41年后的7月7日，从7日早上5点开始，水渐渐进入他们家的院子，漫过台阶，老人想把一楼贵重点的东西搬上楼，可是，是搬电视剧、洗衣机还是电冰箱？他们不知道怎么选，也没得选。因为年纪太大，他们合力将新买的冰箱搬到二楼的台阶，只走了三步，就没力气了，冰箱大大咧咧横梗在台阶上，直到慢慢被淹没，直到现在。

另一边，一位母亲站在家门口摘菜，孩子正在考试，家里清洗的衣服被晾晒在门前，她想起第一天开开心心出门的儿子，又想到昨天考完后回家不言不语的状态，“我们不敢说什么，更舍不得说什么，等结果出来了，再决定要不要退租吧。”

9日中午，结束语文考试的歙县学子

让陪读妈妈李冬时更揪心的还有老家。丈夫在城里打工，她在学校陪读，洪水进入他们老家的院子，淹没了地下室，家里90多岁的公婆被亲戚接到别处，各种焦虑不敢流露，但让她欣慰的是，昨天考试结束，孩子回家首先就是说的，“妈，我们快点回家看爷爷奶奶吧。”“考试结束，我们就回老家收拾房子。”顿了顿，这位母亲补充道，“可是我们回家的桥被冲垮了，也不知道咋回去。”

对于这些家长而言，8日，一位领导告诉他们，“不会让歙县的孩子吃亏”，这让他们的心稳了下来，“我们就等着。”

上午11点30时，铃声响起，语文考试结束。等待在烈日下的家长队伍开始骚动，“倩倩，这里。”隔着街道，一位穿着粉红色上衣的女孩对着母亲挥挥手，蹦蹦跳跳上了等候在考场外的接驳车。等待他们的，还有下午的半场考试。

属于歙县的高考时间，还有半天才结束。

封面新闻记者杜江茜雷远东安徽歙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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