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亲历人类攀登珠峰史上最惨烈山难的24小时
2014年4月18日上午,珠穆朗玛峰南坡发生重大雪崩。18日晚,尼泊尔文化、旅游和民航部对外宣布:事故初步造成12人死亡、4人失踪。4月19日,媒体称这次雪崩造成包括夏尔巴向导和厨师在内的15人死亡。
亲属和志愿者搬运雪崩遇难者遗体
山在那里
死神,也在那里……
“你们为什么要去登珠穆朗玛?”美国《纽约时报》记者问英国登山家乔治·马洛里。
“Because it is there(因为山在那里)。”1924年,马洛里在珠峰8100米处遇难,他的这句话却成为登山界永恒的经典。
记者李响报道“在1996年的春季,珠穆朗玛峰的山坡上吸引着众多梦想者。许多攀登者的资历和我的一样浅薄,甚至更弱一些。当需要我们每个人审视自己的能力并将之同世界最高峰所提出的强大挑战相抗衡时,大本营中的一半人都显得虚弱无力。但这也许并不足为奇。珠穆朗玛峰一直如磁石般吸引着疯子、爱出风头的人、无望的浪漫主义者和那些对现实举棋不定的人们。”
北漂6年的湖北人文子早已忘记了《进入空气稀薄地带》里的经典语句,他的印象里只有两个幸存者被冻伤割去的手指和鼻子。
文子是狂热的户外爱好者,厌倦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烦恼三点一线的平凡日子,多次奔向西藏、新疆。他的攀登经历并不丰富,在此之前登顶过6200米的一座山峰,距离珠峰很近,至于名字?不记得了。“挑战、精彩和荣誉”,那是珠穆朗玛对于他的一切意义。
“山,它就在那儿!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么执着的向往。也许,当一种感情,上升到情怀的时候,对它便不离不弃!”这是文子在出发前微信朋友圈里写下的一段话。
3月18抵达加德满都,20日飞到Lukla,徒步7天抵达海拔5100米珠峰大本营,文子期待在5月14到28日之间从大本营向C1-C4营地攀登,冲刺8844。
4月18日清晨6时,700米外传来的轰隆隆的声音,恰似响彻天际的尖锐的雷声,中断了文子的珠峰之旅。
一本登山杂志如此描述位于珠峰途中海拔5800米的昆布冰川,那是从大本营前往海拔5943米的1号营地的必经之路,以危险著称,命名“爆米花地”,“巨大的冰塔在头上摇摇晃晃,时刻可能坠落,经常会听到巨大的撞击声,冰川中的雪崩声或其中一个冰塔坠落的声音,登山者本能地缩低肩膀,把手举过头顶。”
第一次听到“爆米花”的声音,文子觉得很新奇。大本营离雪山尚远,任何声响似乎都不会引起恐慌骚动。之后,他便习以为常了,随时随地都能听到类似如此冰崩的响动。
4月18日清晨6点,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并未惊醒睡梦中的登山者们,没有人预料到,那个声音暗含巨大的杀伤力,远远超过18年前的一场长达20小时的暴风雪。
文子在7点钟被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吵醒,阳光刺眼,两架飞机不停地在雪山上空盘旋,那是这不寻常的一天的开始。
文子的帐篷在大本营的医院旁边,接下来的10个小时,他会铭记一生。
8点半,三四个夏尔巴人在众人的搀扶下进入医院,头上流着血,胳膊骨折,被割裂的羽绒服上沾满了飞出的羽毛。那个时候,众人懵懂,身边的厨师告诉他负责运送装备的夏尔巴人在去1号营地的途中迷路,掉进了冰裂缝,因此摔伤。
当地的夏尔巴人分属不同的登山队,以为攀登珠峰的各国登山者充当向导和背夫而闻名,通常负责为登山者背负帐篷,提供食品,铺设绳索。当然,先行探路、铺路的夏尔巴向导们常常面临巨大风险,而登山者也会选择经验丰富、值得信赖的公司和团队。
文子的领队和协作都是夏尔巴人,而且名气不小。领队Nima Gombu Sherpa,曾经18次登顶珠峰,是尼泊尔珠峰啤酒的代言人,登顶协作是尼泊尔登山协会的官员Passang Bhote,已登顶4次,他负责安全、保养。
9时半,尼泊尔SPEE政府救援队出动,队员全副武装,携带长梯。在医院外徘徊的文子看着他们在玛尼堆前祭拜山神,匆匆离去。
一个小时后,湛蓝的天空里,小小的黑点由远及近,直升飞机下方一条长长的线,近了才看得清,线的终点是一个四肢张开的人,头发上、身上沾满冰块。那天傍晚之前,同样的场景出现了12次。
每当一个死者到来,他的队友用睡袋将尸体装好,外面裹上油布袋,再用绳子扎紧。没有人哭泣,但沉默却酝酿着更深重的悲伤。
Passang Bhote告诉文子,他很不幸,遇到了珠峰有史以来最惨重的山难。12人已经遇难,还有4人失踪,9人受伤,其中4人重伤。运送装备的夏尔巴人在昆布冰川遇到了突发的冰崩。死者中有3个都是Passang Bhote的朋友,前两天还在一起聊天。而根据尼泊尔媒体在4月19日发布的消息,此次事件的死亡人数已上升至15人。
文子不知道自己应该算幸运还是不幸,按照计划,就在这一天,他也应该向海拔5943米的C1行进,到那里进行适应性住宿和训练,由于领队有事而更改了计划。“否则,那些尸体里可能也会有我。”
资料显示,1996年的珠穆朗玛,98人登顶15人死亡,比率6.5比1。34个团队,87人登顶,37人不幸遇难身亡。那是登顶珠峰死亡率最高的一年,因为5月10日的那场暴风雪。除开那一年,这座世界最高峰并不以技术难度著称,而是8000米以上高峰中,安全系数相对高的。何况,珠峰攀登的商业开发历史悠久,团队成熟。
文子在去之前特意找了几个曾经成功登顶的朋友咨询,他们的建议并无新意,无非是身体素质、高海拔适应能力和伙食供给。
文子为珠峰之行做了一年半的准备,每周两次10公里长跑,周末去北京周边爬山拉练,每次30到50公里。去年在四川攀登四姑娘山,年底到珠峰考察,在海拔5000多米徒步适应。
文子花掉了他过去6年的30万积蓄:给登山公司的3.5万美元,他们负责装备运送,提供领队,高山厨师,协作,从加德满都到大本营的徒步护送一直到最后成功登顶。登山装备花掉数万块,包括5000、7000、8000米的服装、鞋子,氧气罐,保暖内衣,羽绒服,从内到外。
至于心理准备,在看到那一字排开的12具尸体时,豪情万丈的文子开始真正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4月19日,由各个登山队抽调的精英队员组织临时救援队前往出事地点,继续寻找失踪人员。然而,直升飞机只运回来一名遇难者尸体。4月20日,救援行动终止,文子得到的消息是由于冰裂缝太深,剩余失踪人员遗体根本无法打捞。
这一天清晨,细小的雪花轻扬,午后鹅毛大雪纷飞,为了哀悼那些融化在冰川里的人。
同一天,又有20多个中国老乡抵达大本营,此时的珠峰大本营很是热闹,大约住了100多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登山者。没有人询问1天前发生的事情,一种自然的默契,或是巨大灾难来临之际的震惊失语,或是对前途茫然未知而暂时的逃避。
凌晨3点,文子再也听不到往日熟悉的绳索碰撞声,每天这个时候,都有登山者出发上路。按照计划,5月登顶的人们这几天都要去C1营地住宿,适应6500米的海拔高度。4月20日,所有登山队派出代表开会,商量对策。
会议开了一天,尚未得出定论。登山道路需要重新规划还是修补之前的道路,谁来负责修,如何筹措资金也是问题。文子被告知,如此讨论势必持续几天,而20日下午已有一个登山队撤离了。
大本营的wifi在几天前才正式开通,而且网速很慢。由于无法接收到手机信号,文子与国内的朋友失去联系长达十几天。远在湖北的父母一直以为儿子去尼泊尔旅游,直到5天前,联系不到文子的朋友找到了他的父亲,他攀登珠峰的大计才被父亲知晓,直到现在父亲也不敢告诉老伴他们的儿子如此“疯狂”的事业。
文子并不打算放弃,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大本营的生活像山难前一样无聊,白天在手机上看书,晚上数星星。
山难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大本营的上空,文子已经在重新思考他为什么要登山。他是“疯子、爱出风头的人、无望的浪漫主义者和那些对现实举棋不定的人们”?他认为他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人,他只不过为了在自己的垂垂暮年,品味他的珠峰之行,可以自豪地告诉他身边的人,“我曾经真的年轻过。”
登顶珠峰,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和荣耀”,至于人生价值、作为子女的责任……他的内心虽然矛盾彷徨,却宁愿忽略不计,何况他从来不做死亡的准备,坚信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2014年4月20日,珠峰山难后的第2天,太阳照常升起。
原标题:人类攀登珠峰史上最严重事故据尼泊尔媒体19日报道,18日早晨发生在珠峰南坡的雪崩已造成15人死亡。报道援引参与救援的尼泊尔官员的话说,这次雪崩造成包括夏尔巴向导和厨师在内的15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