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
一次没有反抗的抓捕
送走老人的几天里,张鹏晚上睡觉前都会想起陈振杰,“本该是儿孙满堂的人。”
这位刑警第一次看见陈振杰是在监控画面里,他不愿相信这个老人,就是他锁定的扒窃嫌疑人。
那是在今年3月19日的长沙市太平老街,老人紧跟在一个白衣女子身后。这是条特色古街,天心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展示中心门前,排了长长的队。
老人也在人群中,右手拿着一把雨伞。白衣女子往前走一步,老人就跟着挪一步,上半身几乎与女子紧贴。
“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可能?”张鹏知道,这种动作符合扒手的一贯特征。
女子快走进检票闸机时,老人一步踏上台阶,用伞挡住了女子的右侧衣兜,一同挡住的还有他的手。随后从伞下掏出一部手机,迅速塞进自己兜里。“整个过程不到2分钟。”
从警10年,张鹏在长沙市坡子街派出所工作期间,抓过几百名扒手,帽檐没遮住的那圈花白头发,让他一眼就能记住这个老人。
抓捕过程一点都不费力。3月25日傍晚,还是太平老街附近,老人还在四处张望。张鹏和两名同事悄悄围上前,“你是不偷过别人手机?”
以前抓过的扒手大多会抵赖、反抗、逃跑,但眼前的老人一句没辩解,点了点头就跟他们走了,甚至都没用上手铐。
老人也跑不动了。他身份证1938年的出生日期让张鹏感慨,自己父亲不过60岁,“他都快是我爷爷辈的人了。”
在口供上签字时,陈振杰写的还是繁体字。
审讯室里,留给张鹏最深的印象是陈振杰的眼神,“没有一点紧张,很平静。”陈述偷盗经过时,老人说从19岁离家打流(当地方言:流浪),开始学偷。
张鹏说,陈振杰算得上是长沙最老的盗窃嫌疑人。
接下来的现实也让张鹏叹气。他们发现陈振杰一生无妻无子,户籍地安沙镇文家塅村老家里,老屋早已塌得只剩一堵墙。
流浪者
“抓小偷”的叫声几年难忘
或许是年老思归,最近几年,陈振杰回村里的频率高了。家里的老屋成了一片林地,旁边的竹笋长出2米多高,只有一堵爬满了深绿色苔藓的土坯墙能证明这里曾有人住过。
扒拉开树丛,眼睛盯着土墙,在老屋前站了10多分钟,老人的两颊微微颤抖。
有村里的后辈喊他陈二爹,村里人很少见他回来,也没人知道他在50公里外的长沙城里干啥,但有人记得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文应龙和陈振杰从小一起玩到大,说起老邻居,他“哎”了一声,如果当初陈振杰的父亲真打他一顿,或许就能拦住他,“他爸看重他,给他取的名字里都有个‘杰’字,希望他成为‘人杰’。”
陈振杰19岁那年,父亲出门干木工活,临走让他天黑前翻翻家里的红薯地,他懒得翻。回来见父亲要打他,出门便往村外跑。
一赌气跑到长沙市区,他在湘江边的轮渡口干起推车的营生,推一车货5分钱。一天能赚5毛钱,“只够喝个甜酒。”晚上他睡在轮渡边的桥洞下,洞里都是“打流”的人。
流浪者里有人靠偷盗过活。钻窗入室,偷衣服,顺毯子,再拿去换钱。陈振杰也开始加入。
夜里他给人望风,紧张得发抖,看见别人家里亮了灯,压着嗓子催同伙走,“干得多了,胆子就大了。”
第一次单独行窃,是偷衣服,他学别的小偷那样大方地溜达进巷子里,“心也砰砰跳。”瞅见一户人家没人,伸手将晾在绳子上的布衣抓走,塞在衣襟下扭头就往巷子外跑。一直跑到落脚的桥洞下才敢左右看。
本以为没人发现,但治安队抓住了收衣服的人问来路,他被供了出来。第二天陈振杰就被抓进了治安指挥部。
没几天,他就被放出来了。“原来偷衣服被抓了也没啥大不了。”
这辈子到底偷了多少次,陈振杰记不清了,但他对最害怕的那一次印象很深刻。
那是在公交车站,他把手伸进一个乘客的口袋,被旁边的人发现。一个女人“抓小偷”的大叫像刺一样扎进他脑子里,劳改的头几年都记得那声音,“尖尖的”。几个人一下围上来,他的脖子被人从背后捏住,文革时代,别着毛主席像章的人们挥着拳头,叫喊着把他扭送到军管会。
第一次被送进了劳改农场,军管会判了他7年刑,岳阳建兴农场,他翻土、种地,干他在家都不愿意干的农活。
自述里,60年中,陈振杰只记得他被劳改的其中3次,加起来有13年。其余的都记不清了。媒体的报道显示,他先后被劳改、劳教了8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