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庄的村民感慨着刘家的“不幸”,最后也说上几句那些幸存的人。
原本和他同在一个车间的老乡宋成强,那一天被临时派到另外一个车间,在厂里新开设的一条流水线上干活儿,“躲过了一劫”。
还有一名当上了车间班长的同乡,当时正在发生产材料,恰好走到门口处,爆炸发生了。他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但巨大的爆炸声,震坏了他的一只耳朵。直到现在,这只耳朵里还总能听到“轰隆轰隆”的声响。
“幸运”的宋成强不愿再去回想这些画面,“一想起来就睡不着”。他的妹夫在爆炸中烧伤面积95%,那是一个只有32岁的男子,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还有几个朝夕相处的老乡,一个烧伤面积达100%,一个烧坏了眼睛,从此失明。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打破了这个偏僻的村庄惯有的平静。
尽管有人尽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只是“在爆炸中受伤”了。村里电话那头,刘世平的妻子还是失声叫了出来:“我的爷啊!我得赶紧去!”紧接着便嚎哭了起来。
一个70岁的老母亲知道儿子的消息后,当场哭晕了过去。
“城里人根本无法想象,失去一个青壮年劳动力,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意味着什么。” 一个村民说。
事实上,连夜坐大巴从村子赶往昆山的刘世平的妻子也不能确认,自己是否见到了丈夫最后一面。
为了避免感染,医院禁止家属探望。一次,趁护士换药的间隙,刘世平的妻子终于有机会向病房的玻璃窗内张望。在一群缠着纱布的伤者中间,她凭着一双脚的形态,辨认出了自己的丈夫。
她轻轻地唤着刘世平的名字,病床上的人如同触电般,手脚乱动,作为对妻子的回应。
但这样的“交流”只有过一次。几天后,这对夫妻再见面时,已经是在太平间了。
农村人出来打工,在城里没根没底,太难了
这种等待的滋味,宋长兴的妻子尝够了。
2012年,刘世平和一些老乡还好端端地在工厂打工的时候,正打磨着轮圈的宋长兴突然倒下了。
这个“平时连感冒发烧都少有”的中年男子突然感觉胸闷、恶心,他快步向厕所的方向走去,但没走几步,一大口血就从口鼻处喷了出来。休克的他被送上了救护车。
当宋长兴的妻子从河南老家乘大巴连夜赶过来时,宋长兴还在昏迷中,插着氧气管,一张脸黄得像蜡纸一样。进厂体检时还很健康的宋长兴,得了尘肺病。
他们一家四口,刚开始都在这个厂打工。当时妻子的工作是“打小枪”,用一个形状“像啤酒瓶一样”的铜质工具磨轮毂。“那个东西沉得很,每天十多个小时下来,胳膊酸疼得不行,手也变型,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
车间里因为粉尘太大而显得乌烟瘴气。“上工两个小时,工作台上的黑色的铝末子就能有这么厚。” 宋长兴的妻子伸出手,比了差不多两厘米的高度。
工厂发的口罩,棉质的,薄薄一层。有的工人嫌口罩不够厚,会自己花钱买口罩,两层口罩一起戴。但下班的时候,鼻孔里还是有黑色的铝末。洗澡的时候,黑水从头流到脚,脸上的黑灰,用水冲不掉,他们都用洗衣粉洗脸。
铝末钻进鞋子,会让人的脚一层层的脱皮,有时还会引起溃烂,“很多工人的脚都是烂的。”工厂因此会定期发给他们皮炎平之类的药膏。
宋长兴就是穿着一身沾满铝末子的工作服被送到医院的,只是,他的衣服上还多了一片殷红的血渍。
住院的日子里,平日连矿泉水都不舍得买的刘世平,还提了一袋子香蕉来看他。
“农村人出来打工,在城里没根没底,太难了。”宋长兴的老婆气愤地说。
厂方最终付给宋长兴7万元的补偿,终止了劳动合同。
拿着几十张胸片,带着昆山宋仁卿纪念医院开具的一纸诊断--“支气管扩张合并粉尘感染”,宋长兴回到了河南老家。重体力活儿,剧烈运动,甚至猛地直腰都可能让他再次咯血。医生说,他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
一年内,他看病花掉了10多万元。如今,总共花掉了30万元,欠外债10多万元。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离开中荣的宋小庄人。当时,不少同乡因为不堪忍受中荣的工作压力,纷纷选择离开,去别的厂打工。
但他却是村庄里,唯一一个因为尘肺病而离开中荣返乡的农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