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父亲叮嘱我,要做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农民,他跟我说,“农村是个大学校,你可以研究植物学,你可以研究养殖业,你喜欢写作,下乡丰富生活阅历,一样可以成为作家。”临走时,他送给我一本很厚的笔记本,他在首页题字:“一遇动摇,立即坚持”,我至今还保存着这本笔记本,里面我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新京报:您到农村一呆就是十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理解父亲的做法吗?会不会想:“我是高级干部的孩子,还要吃这样的苦”?
万伯翱:我到农村去就带着三件东西:父亲在抗日战争期间部队发的一床补满补丁的旧被子,父亲穿了多年的灰棉袄,还有15块钱。我就这样到了河南省西华县黄泛区农场。农村的生活是艰苦的,有时睡的是50人的草屋大通铺,要到一里多地外担水吃,吃的是红薯加咸汤,我正在长身体,吃不够。和大伙一起干活,有时顶着快40℃的高温、毒辣太阳给果树喷农药,风一吹满身都是农药。累也不能吭声。
要说我刚开始没有想法是不客观的,苦的时候累的时候我会想北京的同学在城市过轻松日子,凭什么要放我一人到穷乡僻壤来锻炼。但父亲给我写信,鼓励我要好好向农民学习,加强锻炼。我很快融入农民的生活,1963年,《中国青年报》头版头条“市委书记的儿子参加农业劳动”报道了我下乡锻炼的事情,周总理在首都应届中学生毕业代表大会上,把我称为干部子弟下乡的典型。能得到周总理的表扬,我很自豪。我就在农村扎下根来,一干就是十年。
新京报:这十年的知青生活给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万伯翱:我想我达到了父亲的期望,了解劳动人民的疾苦,我也成为劳动人民的一分子。长期的磨练,丰富了我的阅历,农村生活也给我提供了大量的写作素材,后来我真的成长为作家。父亲有次对我说,“我年轻时的愿望也是当作家,没想到我们家还真能出个作家了。”
谈家风
对家人严格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新京报:听说您父亲对家人的禁令很多,制定了哪些家规?
万伯翱:父亲对家人要求很严格,他的官越大对家人限制越多:不能打着他的旗号帮别人办事,所有的孩子不许经商。不许使用公家的东西,不能占公家一分钱便宜,细小的规定有不能使用家中的红色电话,不能坐公务车。
50年代,有段时间母亲曾经和父亲在同一个机关办公,父亲作为领导可以配公务车上班,母亲作为普通职员只能坐公交车上班,我记得母亲的包里总是有大把的公交车票。
父亲和奶奶的感情很深,爷爷参加抗日战争,被日本兵打死了,奶奶把爸爸拉扯大的,解放后奶奶一直跟着父亲住。有一次奶奶去看病,父亲不让公车接送,是勤务人员帮奶奶雇三轮车去医院的。
我们孩子更是从不敢找父亲办事,我是没有坐过一次公务车,没有使用过一次红色电话,从不敢答应帮别人办私事。这对我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家风如此。
妹妹刚到美国时,生活很艰苦,有美国的一所大学找她,提出想请万里为学校题词,他们愿意出4万美金酬谢。4万美金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我妹妹拒绝了,因为父亲必然会拒绝,哪怕是他宠爱的小女儿。
新京报:是否抱怨过父亲对你们要求太严格,还不如一般人家子女自由?
万伯翱:是的,父亲有时候做事极端、不近人情。我的大弟弟是律师,父亲在做委员长期间,有一次看到一个内参,说广东有一个犯人指控大弟弟有经济问题,收了人家5000美金好处费。父亲怒不可遏,批示说:如情况属实严办。母亲知道后就不同意:你得调查清楚真相再做判断吧。后来证实这是个诬告。如果弟弟真犯了错误,父亲肯定不会包庇的,一定会从严处理。弟弟说,如果我真犯事了,法院给我判十年,老爷子还会要求加判十年。他就是这样对家人非常严格,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