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到安徽后,亲自到农村去调研,他轻车简行,不事先安排,看到的是农村最真实的情况,当他看到农民家徒四壁,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农民的孩子躲在床上不敢下地见他,因为兄弟几个共穿一条裤子。父亲当时就流泪了,他说解放快30年了,想不到农民还过这么苦的日子。他决心要让农民吃饱穿暖。1977年是安徽的大旱年,过年了,父亲主持农业部门放仓借粮给每户农民发5斤面过年,父亲说,就是杨白劳过年了也得借两斤白面,给喜儿买两寸红头绳过年,他要让老百姓过年能吃上饺子。
1977年,极左思潮仍然盛行,当时有人认为,父亲主导的小岗村“包产到户”是跟大寨对着干,是资本主义复辟,但父亲就是大胆,他从人民的利益出发,坚持改革。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批评安徽的改革,父亲不理会,说,“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底下的县委干部害怕了,拿着《人民日报》去问父亲,还要不要坚持包产到户。父亲说,老百姓是问县委要粮食呢,还是问《人民日报》要粮食?要是秋后《人民日报》能给你粮食,你按照它的办,否则你就按照我的办。
新京报:他没有动摇过吗,不担心再次被打倒?
万伯翱:你说我父亲压力大不大,被人攻击为复辟资本主义,当时刘少奇还没有平反,刘少奇被打倒的五大罪状之一就是发展资本主义,这是当时极其严重的罪名。父亲做好被打倒的准备,他曾经跟母亲说:“大不了我头上的乌纱帽不要了。”但他后面还跟了一句:“我若被打倒,人民还会给我平反的。”
在中央首先支持父亲改革的是陈云,后来邓小平也表态支持他完成了安徽的农业改革,安徽的农业改革突破建国来农村集体经济体制中束缚生产力的东西。邓小平对此有很高的评价:“中国改革从农村开始,农村改革从安徽开始,万里同志是立了功的。”
新京报:万里是十八大主席团成员,老人家如何看待当下的改革?
万伯翱:父亲对当下的改革是赞赏和支持的,他尤其赞成反腐败斗争。父亲对腐败嫉恶如仇,父亲说反腐斗争一定要坚持到底,党的艰苦朴素、廉政爱民的作风不能丢。
父亲在1986年发表《决策民主化和科学化是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课题》,提出我国政治体制存在一个弊端,决策科学化、民主化没有受到应有重视,权力过分集中。这个讲话放在现在看来,也是有借鉴意义的。
谈父子情
父亲叮嘱我当一个有文化的农民
新京报:您眼里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万伯翱:父亲对子女要求很严格,对四个儿子尤其严厉,他对女儿比较温情,妹妹可以在他跟前撒撒娇,哭鼻子,开玩笑,我们四个儿子从来不敢跟他撒娇,连跟他说话都有点害怕。他老了以后,就随和很多,对孙辈很和气。
父亲对我的表扬不多,我到农村去锻炼后,有次他写信告诉我,他接见了一批即将下乡的知识青年,他跟那些知识青年说,“我儿子也是知青,我为儿子感到骄傲。”父亲不轻易表扬我,我看到信后心里很高兴。父亲退休后,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是受到周恩来表扬的模范下乡知识青年,我给你写的信最多了。”
新京报:您父亲经常教育你的话是什么?
万伯翱:父亲经常告诫我要自强自立、自食其力。18岁我高中毕业,父亲就主张把我送到乡下去锻炼,当时奶奶和母亲抹着眼泪不同意,父亲坚持要送我下乡,他说,“我就是农民的儿子,希望我的儿子能到农村去接受锻炼,在风雨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