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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的最后一个下午

2017-08-11 10:11:20    中国青年网  参与评论()人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离开的念头会如此强烈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三面环山、一面邻水,村落沿河而建。这里的山虽称不上挺拔,但也不低,挨挨挤挤在一起,也有了气势上的磅礴。我家门前就是村里那条小河,从一出生,这些卑微的山河就自然地走进我的生命,只是当时的我浑然不觉。父亲兄妹6人,他是老幺,除了从部队转业到海棠洗衣机厂的大爹,第一个在大城市扎根的就是小姑。村里人提起小姑,都说她命好,嫁了个转业干部,成了城里人,也有人说是老李家祖坟烧了高香。虽然年幼,我更愿意看到庄稼人说后一句话时核桃皮一样的脸上展开的羡慕和嫉妒,更重要的是,我似乎从坟头上的松树找到了人生的某种高度。生活在这些我一眼就能看见的山河和乡邻之间,我的内心一直住着一座远山,一座我仰视的远山。

12岁那年,我如愿考上了荫城二中。荫城在我们这些乡下孩子眼里是大地方,而二中当时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初中。这本是个好消息,可这个消息进了我们家的门,却让每个人都倍受煎熬,连着几日,谁也不吭气,各有各的心情。一则因为家里刚翻修了二层小门楼,日子确实紧巴;二则村子是老村子,藏在深沟里没见过世面,观念自然也还是老一套,总觉得女孩子念多少书都没用,于是父母明里暗里都有了让我放弃求学的意思。

记得,报名的最后一个下午,窗外黑沉沉的乌云漫过来,近在眼前的光明突然就那么消失了。吃过晌午饭,我鞋也不脱躺在炕上,脸对着黑洞洞的窗户不做声。这段时间以来,我每天都是这样,一搁碗,就躺在外头厨房的炕上,睁大着眼睛醒着,头却昏昏沉沉的,一个人生着闷气。母亲也默不作声地坐在煤封了火的灶台边绲鞋边。父亲本就讷言,此时更加沉闷,圪蹴在调煤圪窑旁边的地上一个劲抽闷烟,夹烟的两根手指熏得焦黄。

突然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黑暗,接着山崩地陷地打了个炸雷,母亲打了个激灵,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是挪了挪屁股,似乎是一个姿势坐久累了。很快,狂风扑进家门,父亲似乎被突然而来的土腥气呛着了,“冷蛋子”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淹没了父亲猛烈的咳嗽,只有一张憋得像红薯皮一样的脸和指间忽明忽暗的半截烟头被不时的闪电照亮。外面,狂风、闪电、闷雷交织的世界天昏地暗,河道里汹涌的山洪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肆意咆哮着,似乎要将整个单薄软弱的村子囫囵吞下。老树枝“咔嚓”“咔嚓”的折断声不时传进屋内,说不出的疼痛像枝干毛刺的断口一样扎着我的心,仿佛风削雷劈的不是老枝,而是我还来不及泛青的梦想。如果说,原来的梦想只是心中隐隐约约浮出的远山,就在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那隐约的远山突然就真切了。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离开的念头会强烈到支撑起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反抗。虽然,我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在窄溜溜的地块里动弹过,但是,我依旧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意味着什么,我将和暴风雨过后的村庄一样平静地活着,把一辈子的光阴都种进巴掌大的地里。那样的日子,我是多么不甘心啊。想到以后的日子,难受和恐慌在我心里喧嚣着,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泪水如同窗外的雨点愈来愈急促,不一会儿工夫就像瓢泼一样倾倒下来,脸埋在枕头里痛苦抽搐着。母亲重重地“唉”了一声,父亲瞅了眼愁眉苦脸的母亲,狠狠扔下燃了半截的烟,猛地站起来,推着大梁自行车一头扑进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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