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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石,璀璨在石谱之外

2017-08-10 08:42:40    中国青年网  参与评论()人

沈景春

石因矿生而以文传。自然之矿赋予其资质优劣,文翰辞赋助其流传久远。自宋代杜绾的《云林石谱》以降,概莫能外。

白居易爱石,遂有“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的陶然之情,有“待之如宾友,视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的珍爱之态。

苏东坡爱石,即使被谪远在蛮荒的惠州,也不忘题诗奇石:“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将人生之放达寄于一块顽石之中。

米芾爱石,除了拜石的故事流传千古之外,还为赏石定出“瘦、皱、漏、透”的美学标准,足可见其痴迷之深。

明代大书法家米万钟也是个石迷,即使身居县令之时,也常于“衙斋之中,孤赏奇石,终日不倦”,并将他所藏的18块奇石,分别以诗句命名,如“三山半落青天外”“门对寒流雪满山”等,让山野之趣给案牍劳形增添了一丝诗情画意。

郑板桥对石的热爱则是因为奇石给了他对书法的感悟,“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

由此,原本冥顽不化的石头有了神话、有了传奇,进而有了自宋朝以来的众多石谱石论。然而,翻遍千年石谱,精美异常的松花奇石却被遗落在典册之外。

地质考察报告显示,松花石形成于距今约8亿年前的新元古地质时代,岩性为含硅微晶灰岩,生成环境是浅海相沉积。从辽宁省本溪市到吉林省两江镇形成数百公里沉积带,其中以通化大安、白山库仓沟、江源大阳岔等地沉积层较厚,性质稳定,质地为优。松花石有旱石和水石之分,旱石埋在地下呈土包石状态,挖出后需要将包土层清理干净才能观赏。水石其实也是山石滚落入江河,经无数年代的冲刷而成,在水下呈层叠而列的状态。松花石以绿色为主,颜色愈深,质地越佳,绿色泛蓝更为上品。还有黄色和紫色等复色交融者,更是绚丽多彩美不胜收。

不仅如此,松花石还具有纹理独特的秉性。那美妙的刷丝纹、云水纹、草花纹生动别致,栩栩如生,入水观之,则如片云飘逸,或如碧水泛波,变化万端,奇趣无穷。康熙帝南书房侍读陈元龙曾赞美松花石御砚的材质:“温润如玉,碧绿无瑕,质坚而细,色嫩而纯,滑不拒墨,涩不滞笔,能使松烟浮艳,毫影增辉,古人所称砚之神妙无不兼备,洵足超轶千古。”

可见在砚谱中,松花石砚高居皇宫御品,而在石谱中,松花奇石却了无踪迹。是松花石生于深山大泽边陲塞外而难为人知吗?也不尽然。明代林有麟《素园石谱》卷一记载:“武宗时,扶余国贡松风石,方一丈,中有枯松,盛夏,飒飒也风生于其间。”这一丝朦胧的身影虽不能确定为松花石,但相信许多松花石界的朋友面对这块来自东北的“松风石”一定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那么,是什么原因致使这块长白山瑰宝长期游离于诗词翰墨之外呢?我们知道,历史上敬石、供石、赏石、写石、画石、藏石的现象,大多出现在中原的宫廷皇室、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之中,知识阶层“爱石”“赏石”之风又进一步升华了这种艺术创造活动的品位,丰富了石文化的艺术欣赏内涵。而与此同时,在广袤的关东大地上,文风与民风一样,还处在粗犷如冰雪怒号的部落征战之中,精致奢靡的文雅之风还在遥远的关内。如果从豪放浑厚的关东地域美学看这些园林奇石,虽不乏宫苑之气,却少了一种生鲜勃发的阳刚气概,更少了一分浑融豁达的天地胸怀。于是,当石谱中的“四大名石”在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间与丝竹吟唱相伴相生之时,松花石的璀璨多姿则如翱翔的海东青根本就无暇关注绵软小巧的笙箫歌舞。

被女真大军掳至黑龙江依兰县五国城的宋徽宗赵佶,治国无能却艺术造诣杰出,他能书善画,对花石爱之成癖,著名的“花石纲”和由此导致的宋江、方腊起义即由此而起。建在皇城一隅的万寿艮岳竣工之时,石文化中著名的《艮岳记》也宣告完成。其中有云:“石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长成,养于雕栏曲槛。”并从中精选出六十五块奇石,亲自予以封爵题铭并刻于石背,定名为“宣和六十五石”。

唐朝两度为相的李德裕对奇石也是爱之有加,并对自己巧夺天工的造园艺术颇为自信,在自建的平泉山庄广置奇石并题诗作赋,其中《题罗浮石》中说:“清景持芳菊,凉天依茂松。名山何必去,此地有群峰。”就诗而言,尚属佳作,就赏石而言,体现的无非也是园林石的所用之巧。

松花石也是如此,其名声大震并非来自石之奇特,而是御用器物的原材料、作为琢砚的料石,取的是质地、纹理、硬度、发墨等功能性。康熙《制砚说》高出文人的砚谱之处,是在论述产地、质地之后所发的一段议论:“……故天地之生材甚伙,未必尽收于世,若此石终埋没于荒烟蔓草而不一遇,岂不大可惜哉!朕御极以来,恒念山林薮泽,必有隐伏沉沦之士,屡诏征求,多方甄录,用期野无遗佚,庶惬爱育人才之意。于制砚成而适有会也,故濡笔为之说。”由料石的使用价值引申到被埋没于民间的人才,不仅范围扩大了,而且从中蕴藏着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的治国理念,所以乾隆在其钦定的《西清砚谱》中说:“松花石出混同江边砥石山,绿色,光润细腻,品埒端歙。自明以前无有取为砚材者,故砚谱皆未之载。我朝发祥东土,扶舆磅礡之气,应候而显,故地不爱宝,以翊文明之运。自康熙年至今,取为砚材,以进御者。”所有这些论述,无不笼罩在“用”的范畴之内,再优也只是器,而在中国的传统哲学里,“君子不器”才是大境界。不论是儒家的庙堂之高还是佛道的江湖之远,就如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所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从这个角度看去,“君子不器”的灵魂境界,似乎唯松花奇石得其三味。

所以,当我们站在历经千年的石谱之上遥望神秘洪荒的长白山巅,聚焦这块美于殿堂之外甚至书斋之外的松花奇石,才能真切感受到那最具天然之美、造化之奇的神山之魂,在尘世之外所透出的高贵中的单纯和静穆中的伟大。

奇石,贵在天然,妙在情趣,得之在缘。石无定型,山有定法,所谓法者,脉络气势使然。看石如赏文,千变万化,文贵乎气,阳刚阴柔回旋,才是佳作。品石之道,关键在悟,石中有姿、有情、有韵、有理。成书于大约1118-1133年的《云林石谱》在序言中有云:“天地至精之气,结而为石”“虽一拳之多,而能藴千岩之秀”“好石乃乐山之意,盖所谓静而寿者,有得于此”这一概括,可谓精当。若以此为标准,松花奇石更是典型之标本。

松花石的姿色,各个不同:适宜远观者,如一抹青山缥缈于云雾之巅;适宜平览者,如翠屏当面,清风入怀;适宜俯瞰者,则如登山揽胜,气吞八荒。

松花石纹理与色彩交融,好似这片大山四季的轮回。清如瑶璧者,有春山之秀;翠如深潭者,有夏山之浓;黄紫端坐者,有秋山之华贵;黑白杂错者,有冬山之风骨。面石而坐,抚之察之,观万变于其中,感无言之诗画,可得南北地理之殊,风土人情之异。由此,可悟芥子纳须弥之神奇,可知龙脉神山之深广博大。

因此,品石,不光是对石的欣赏,所看重的也不全在其审美价值或者实用价值,其贵不在物,而在境。赏石文化要的是赏出一片自由愉悦的心境来,在心灵的吞吐中,去收获对于宇宙人生的启发。

作为璀璨于石谱之外的松花奇石,无需与任何谱系中的名石相类比,如果说瘦、皱、漏、透的咏叹像一幅幅文人的水墨,雅在书斋案头,隐于绿荫庭院;松花奇石则像浓艳华贵的金碧山水,自在随心,游走于祥云缥缈的龙脉之中。

我喜欢长白山,喜欢它的原始古朴,庆幸它几千年来少有人文的涂抹,面对松花石上蜿蜒飘动的白云,遥想洪荒,思绪会随着情思一起,回到那个红叶飘飘,落雪无声的厚重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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