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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卡车副驾驶位上的母亲:"我也去看看花花世界"

74岁那年,刘秀莲第一次见到了大型民用客机。

那是在离郑州新郑机场不远的国道107上,她坐在儿子秦新胜的那辆红色单排仓栅式轻卡上。

卡车在路边打着危险警示灯,秦新胜说:“妈,你看看飞机吧。”

天气不错,能远远看到飞机的尾翼是蓝色的。“这个飞机好大,还是蓝尾巴的。”刘老太太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天空兴冲冲地说。在老家农村,刘秀莲只见过给地里小麦打农药的小型直升机。

这也是刘秀莲第一次到郑州。人生的前几十年,世界对刘秀莲而言,比老家的村子大不了多少。在黄河冲出的河道边上,她结婚、生子,成为“得功家媳妇”;29年前,因为一头被偷走的母牛,刘秀莲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今年年初,一起生活多年的丈夫突发疾病去世,刘老太太便坐上了儿子卡车的副驾驶,开始成为一名大龄“郑漂”。临出发去郑州前的一个晚上,秦新胜和母亲在客厅聊天,再次问她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到郑州吗?

母亲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隔了一会儿说:“中,我也去郑州看看花花世界。”

坐在卡车副驾驶位上的母亲:"我也去看看花花世界"

6月16日,拉货途中,刘秀莲坐在儿子的货车副驾驶座位上。新京报记者王伟哲摄

“电火箭”和“蓝尾巴鱼”

从周口市太康县常营镇秦家村出发,穿过自家门口的泥巴路,开上狭窄的、只容一辆车通过的田间水泥路,经过父亲的坟头,再沿着国道一路向西北方向驶去。不出意外,3个小时后,秦新胜和母亲就将到达位于郑州城郊的出租屋。

这是一辆红色的单排仓栅式轻卡,前面是荷载3人的驾驶室,后面是栅栏式的货仓,最多可以拉约1.5吨重的货物。2020年年初,为了符合郑州对机动车排放标准的规定,秦新胜卖掉了一辆“国三”(国家第三阶段机动车污染物排放标准)的货车,买了这辆“国五”(国家第五阶段机动车污染物排放标准)的车。

冰箱、矿泉水、家具,靠着一趟又一趟的订单,秦新胜从货车上挣出了两个孩子的学费和六口之家的日常开销。现在,它也成了母亲刘秀莲除家之外,待得最多的地方。

刘秀莲身高约1.5米,一头花白的短发软软地塌在头上。卡车的驾驶室座椅略高,她的腿只能微微悬空,随着行驶的车辆一晃一晃的。座椅后面放着一床薄被子、一个蓝色的大容量水杯、一个小风扇和母亲要吃的鸡腿、火腿肠和纯牛奶。

春末天气冷时,秦新胜就关上窗户让母亲在车里拥着被子多坐一会儿。上了年纪后,刘老太太的牙龈萎缩到已经戴不住假牙了,吃东西总是囫囵着用牙床咬。她喜欢吃肉,鸡腿和软和的香蕉便成了车上常备的零食。

和母亲离家那天是3月3日,2021年元宵节过后的第五天。元宵节前,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秦新胜在家待着也心慌:“我跟我妈说‘这不中,咱俩得要饭去’。”母亲闻言一笑,说:“上哪儿要饭去?”

“你去过郑州吗?咱俩上郑州溜溜去吧。”

“要饭”是个玩笑,但去郑州却是必须的事情。秦新胜今年41岁,因为两侧斑白的头发,他总是自嘲“看起来像50岁”。家里有两个孩子在上学,2017年,迫于养家的压力,秦新胜和妻子先后到郑州工作:秦新胜成了专职的货车司机,妻子则在物流公司上班。

坐在卡车副驾驶位上的母亲:"我也去看看花花世界"

6月13日,要去郑州了,母亲看着秦新胜把行李装上货车。新京报记者李桂摄

家里的十几亩地在父亲去世后承包给了别人,仅剩的两亩多地也种上了麦子。没有庄稼要种,不去郑州意味着此前积累的拉货资源和人脉没用了,养家的重担也将由妻子承担。对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而言,妻子每月六千多元的收入太有限了。

得到母亲“不去”的答案后,秦新胜转变了思路,转而说:“要不你去给我押车?看着咱的货别让人偷了。”母亲闻言呵呵一笑,同意了。

临出发去郑州前的一个晚上,秦新胜和母亲在客厅聊天,再次问她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到郑州吗?母亲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隔了一会儿说:“中,我也去郑州看看花花世界。”

从老家到郑州,是刘秀莲第一次坐儿子的卡车出远门。沿着国道,卡车先是到了20公里外的县城,秦新胜问母亲:“知道这是哪儿吗?”

“扶沟。”得到正确答案,秦新胜又是一笑。

拐上高速后,刘老太太看着旁边不断经过的车辆,提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么多车,怎么没有骑自行车的?也没有骑电(动)车的?”秦新胜笑了,跟母亲解释称:“这是高速路,电车和自行车都不让上。”

到了郑州城郊,秦新胜指给母亲看路边驶过的高铁,刘老太太言之凿凿:“这是火箭,电火箭。”秦新胜说,母亲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火箭,便以为高铁也是火箭了。蓝色尾翼和红色尾翼的飞机,在刘老太太眼中也成了“蓝尾巴鱼”和“红尾巴鱼”。

“我天明就回家了,干嘛找我?”

在车上的大部分时间,秦新胜很难和母亲产生“有效对话”。母亲总是嘟嘟囔囔的,嘴里说着些他听不明白的话,这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常见的临床症状。

母亲的病和一头被偷的牛有关。29年前,秦新胜12岁,家里养了一头怀孕的母牛。秦新胜说,家里的十几亩地都指着这头牛,“牛就是家业”;一头牛一千多块钱,一家最多也只养得起两头;在原本的计划里,生了的小牛犊,还能卖了补贴家用。

牛丢了没多久,母亲也就病了,父亲发现母亲开始“自言自语地说话”。在许昌、开封等地看病后,母亲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秦新胜有时会担心母亲被人欺负或认不出自己,觉得“要失去母爱了”。但庆幸的是,母亲大部分时间都能认识家里人。

生病后的母亲变得像小孩一样,吃药也要人哄着。母亲总说:“我不傻,你让我吃傻子药干什么?”父亲只能吓唬她、假装生气,才能骗母亲吃药。

到了秦新胜督促母亲吃药时,他喜欢用孙辈们的事情哄着母亲。“你吃药,将来(才能看到)小杰娶老婆,看到你孙子的孙子。”小杰是秦新胜儿子,刚刚读初三。往往要说十多分钟,他才能“骗”母亲吃下去一点药。

母亲不会攻击人,但喜欢扔东西。菜刀、剪子、铁锹、盆,一不注意就被扔到了门口的马路上;新买的衣服,穿两三天,也扔到了屋外已经干涸的水沟里。

坐在卡车副驾驶位上的母亲:"我也去看看花花世界"

6月11日下午,秦新胜和母亲在老家种花生。新京报记者王伟哲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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