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英语老师白云也是求信者之一。她今年36岁,很长时间都陷在一种低落的情绪里。结婚十年,她经历了三次怀孕,然而胚胎总是发育不好,往往最后就停止了发育。这些年,她到处求医看病,甚至为此去了上海和国外,却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年纪越来越大,白云就越焦虑也越有无力感。她很想实现做妈妈的愿望,也想过收养孩子,但老公一直不愿意,也给了她不少压力。
这几个月云南的阴雨天特别多,坏天气又加重了白云心里的失落感。白冬梅告诉白云信寄出来之后,白云很担心这薄薄的一封信会不会在途中丢失。过了一周,白云终于收到信了。信封里面有一张画着粉色云朵的明信片,一些鲜花花瓣,以及几页信纸。白冬梅信里写了很多鼓励白云的话,并说她每周会从云南网购一束鲜花,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花朵会变好一些。
此后,白云开始尝试买花,从粉色的芍药到玫瑰、茉莉,她都买了个遍。每天下班后,白云看着家里盛开的花束,觉得心情确实有变好。白冬梅写一千封信的坚持也激励了白云,她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充实生活,而不是陷入到某种情绪里。6月,白云给白冬梅寄去了回信,里面附了一张白族老奶奶画的乡村生活。
“写信是一种特别真诚的沟通方式。”白云说,她发现有时候对着自己比较亲近的人,反而不愿意袒露心声,可能是害怕说出来会被笑话,也可能觉得别人的关心反而是一种负担。她自己的生育困境就很少和朋友提起。但在信中,她释放了心里的委屈和悲伤,“就像有一个树洞,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然后说出来,心里会舒坦一些。”
6月23日,家住河南周口的女孩小玉收到了来自白冬梅的第二封信。信里,白冬梅推荐高中辍学的她可以尝试自考,还说能让自己成长进步的事情都可以尝试去做,不要自卑。小玉将信放在书桌上,想看的时候就会再拿起来看看。收到白冬梅来信的这几个月,小玉的人生正在发生一些变化。
上高二时,小玉因转学后不适应新的环境,感到孤独、压抑,并且总是生病,学习也无法专注。她告诉父母不想上学了,就在家待了一年。在这期间,小玉开始写日记,看了60多本书,开始思考自己想做什么,她想到了做蛋糕师。她认为一个好看的蛋糕可以给人们带去美好的心情。但她迟迟没有行动。
3月30日,小玉在网上看到白冬梅的写信计划,向她发出了求信信息。20天后,她收到了白冬梅的信。白冬梅在信中鼓励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让她相信自己。她在信的末尾写道,“人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行动!动起来所有的烦恼都没了。加油吧!祝你遇到喜欢的自己。”
小玉看到信后哭了。之前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家里人总是觉得她年纪小,不放心她出去工作。第二天,小玉真的行动了。她问了三家蛋糕店,最后如愿在一家蛋糕店里做了学徒。未来怎么走,小玉其实心里一直有答案,但在那一刻,白冬梅的来信推了她一把。
小玉给白冬梅寄去手工折的小星星作为生日礼物。受访者供图
风吹在身上的感觉不同了
5月初,白冬梅收到一个来自远方陌生人寄来的手工艺品,玻璃罩里面有一株蒲公英、一只抱着竹叶的熊猫,和一些小型的花朵。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精致的手工艺品出自一名来自四川的尿毒症患者。
他叫二顺,在2019年确诊尿毒症以前,一直在西藏从事计算机行业的工作。如今,二顺每天的生活就是往返于老家内江的两家医院之间。他一周要在医院进行三次透析治疗。治疗结束后,他就要去另一家医院,照顾最近因摔跤骨折的妈妈。
在医院,他表现得毫无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展现给其他人的状态,是他在内心做了最大的努力才呈现出来的。这几年,除了要忍受身体上的折磨,他在心理上也遭受了很大摧残。
自从确诊尿毒症,二顺有了抑郁症倾向,他关闭了朋友圈,拒绝和同事、朋友,以及同学联系。他长期处于自我怀疑当中,不愿别人来安慰和同情自己。即便是最好的兄弟,他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得了病。“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我怕别人担心我,担心他可能会因为不能在病痛上为我减轻些什么而难过。我怕他们难过。”
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二顺变得越来越封闭和孤独。他说,自己内心存在一种侥幸,如果有一天他完成肾脏移植,治愈以后他会重新去和那些朋友联系,再回到他们的世界,而不是以现在这种病恹恹的状态出现在他们面前。但直到现在,二顺还在等待匹配的肾源。
今年春节期间,二顺和女友感情破裂。他发现自己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甚至更少,做任何事情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生活就像突然笼罩在一团浓稠的黑暗里。然而,二顺不愿去看精神科。“我现在的尿毒症治疗已经花销很大了,我在心理上也不能接受自己再来一个病。”
4月的一天,二顺偶然在网上看到白冬梅给陌生人寄信的事,这是他想做而没有做到的,“她给了很多陌生人安慰与感动,而这也是我很需要的。”他送给她一个自己做的手工表示敬佩。二顺有些手工天赋,去年上半年抑郁症还不严重时,他曾通过看视频研究过永生花的做法,设计和技术成熟后,还曾受邀参加了文创市集。但抑郁症加重后,他已经很久无法专注做手工了。这次给白冬梅做手工,他因无法集中注意力慢了很多,半小时能做好的花他用了半天时间。
白冬梅收到永生花后联系了二顺,通过交流她了解了二顺的病情,也给他寄了一封信。二顺在6月收到了这封来自远方的信,看着两页信纸上好看的手写字体,二顺感到很奇妙:一个社交媒体上认识的朋友,竟然能记住他告诉她的事,并给予安慰,即便她已给上百名陌生人写过信了。二顺感受到一种阔别已久的来自朋友的温暖。
“信,相对于说话或发信息来说,它的表达是加强的。同一句话,通过手写的文字传达给你,你会更容易记住,可以给人带来更多冲击和力量。”二顺说。生病住院以来,他看到了很多人情的冷漠。他见到有患者家属因亲人得了重病,生活不能自理,就把他留在医院,半个月才来看一次,有的甚至半年才来一次。
但收到这封信,他就在想,原来世界上不只有那些糟糕的事情,还是有人在做着有意义的事,能够温暖人心的事。那几天,二顺的心情好了一些。“不同的心情感受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心情好一点的话,阳光照射到身上,或是风吹到身上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二顺说,在感受到微风的这一刻,他会想起白冬梅可能正在给全国各地不同背景、不同遭遇的人写信。
但二顺没有给白冬梅回信。写信需要专注,他做不到。他已经很久没有看一部电影或者是一本书了。“白大侠还给我推荐过一些电影,但我打开看几分钟,就知道自己没办法看下去。”他最想做的事是照顾好母亲,多陪陪她,同时自己也调整好情绪,开一家手工艺品的网店维持生计。他知道很多病友都需要钱,也在考虑和一些病情稳定的病友一起做手工。要做到这些,他明白自己首先需要直面抑郁症。二顺愿意接受抑郁症治疗了。
二顺寄给白冬梅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受访者提供
两个月前,白冬梅发现上午才是状态最好的时候,便将写信时间由晚上改为了上午。每天上午8点半,白冬梅会准时出现在家里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旁。把手机调成静音后,她熟练地拿出信纸和笔,开始给远方的陌生人写信。一个上午她往往能写完5封信。
最近,她的右手手背微微浮肿。写到第500封的时候,她的手有点抽筋,开始贴膏药。写信没有影响她的本职工作,但白冬梅少了很多自由时间。五一期间,闺蜜曾问她要不要一起回老家。但她想到和笔友们说好要过几天寄信的承诺,还是决定在家继续写信。
从德宏、伊犁、漠河、三亚、到南宁、上海、澳门、香港,4个月内,白冬梅的600封信抵达了全国许多的城市,甚至还有寄到马来西亚的。白冬梅以每天用4个小时写5封信的速度,几乎没有间断地朝着1000封信的目标迈进。偶尔也会遇到写不下去的时候,但她也能很快调节。她对自己战胜了懒惰感到很满意,说这是一场自我的胜利。
如今写完600封信,白冬梅对很多信的细节开始记忆混乱了,不少信的内容她已经不太能回忆得起来。但她要求自己每次写信时必须要真诚,且一气呵成。“如果不真诚笔友都是能感觉到的,那也白写了。”她和一部分笔友一直保持着较为频繁的联络。
除了100多封回信,白冬梅还收到了各式各样的礼物,例如手工印染的布艺作品,鲜花的素描,写着“好事发生”的编织钥匙扣,火锅底料,幸运手链,心形贺卡等。还有一个别出心裁的广西网友,给她手写了一份早茶和广西美食的菜单。这封回信让她乐了一天。最近有人给她寄来一张欧洲的明信片,欧洲是她想去的地方,就一直放在书桌上。如今,白冬梅的家正逐渐被网友的礼物包围起来,她的生活同样也在被远方传来的祝福点亮。
白冬梅将笔友寄给她的布艺作品挂了起来。新京报记者蒲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