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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一道隔离家暴的防火墙(2)

5月,北京疫情高发,源众所在的朝阳区实行居家办公,法院也基本停止了线下工作。如果通过邮寄的方式投递申请材料,时间上耗费较长,一般要7-10天后才有立案回馈,并不能以最快速度解决申请人的诉求。“因为本身就是你面临家暴的风险,才去申请这个保护令,时效性要求就会比较高,如果通过网上立案,这个过程当中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所以说一般都是线下立案,3天内出裁定。”

尽管线下立案有些难度,5月13日上午9点半,邵齐齐和唐念依然前往朝阳区法院,“看看情况再说”。五一之前,邵齐齐看到法院有专人在院子里接收材料、消毒、录入系统。不过5月13日,现场接收材料的桌子已经撤走,留下了值守的工作人员回答询问。

“我说这个案子确实比较着急。否则的话也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过来。”说明情况后,法院接收了材料,大约一个小时后,唐念接到了下午“云开庭”的通知。

下午2点,法官在与男方电话沟通询问后,依法对唐念进行问话。“云法庭”里还有唐念的同事做证人出庭。4点,唐念收到了裁定书,这份裁定书同时也下发给了宋南。唐念还获得了居住地和工作单位属地派出所的联系方式,便于第一时间报警求助。

按照反家暴法的规定,人身安全保护令的措施主要有四类:禁止被申请人实施家庭暴力;禁止被申请人骚扰、跟踪、接触申请人及其相关近亲属;责令被申请人迁出申请人住所;保护申请人人身安全的其他措施。

唐念拿到的这份裁定书显示:禁止宋南对唐念实施家庭暴力;禁止宋南骚扰、跟踪唐念及其父母;禁止宋南出现在唐念工作单位方圆500米范围内。

其中,“禁止宋南出现在唐念工作单位方圆500米范围内”这一条是邵齐齐特别建议唐念申请的,因为唐念过去数次被跟踪都集中在工作单位附近,“如果不主动申请,法官可能不会有这么详细的裁定。”

如果宋南违反人身安全保护令,构成犯罪的,将追究刑事责任。如果不构成犯罪,除了会受到法院训诫外,还可能被处以1000元以下罚款、15日以下拘留。多位反家暴律师一致认为,在现实中,违反人身安全保护令的情况极少,作为一个司法文书,“它的司法威严和威慑力是在的”。

然而这份人身安全保护令无法约束宋南父母。在保护令签发之后,宋南的父母还跟踪过几次唐念,双方在小区门口发生争执。“他们说就想看看我几点回来,想在法庭上说明我加班晚,没有办法在工作日照顾孩子。

疫情下,一道隔离家暴的防火墙

2022年5月13日,唐念向朝阳区人民法院申请到了人身安全保护令,从立案到签发仅用了六小时。受访者供图

疫情期间家庭暴力事件增加

2020年5月,第一轮全国性疫情过后,源众的创办人李莹为家暴受害者张巧琳申请到了人身安全保护令。

张巧琳长期遭受家暴,孩子几个月大的时候,她就想离婚,却一次次选择了隐忍,十多年过去,她已经有了典型的受暴妇女综合征,“习得性无助就让她更难摆脱暴力环境。”

2018年,张巧琳的女儿已经成年,正在上大学,她拽着母亲来向源众求助,源众的创办人李莹对接了母女俩。“她就觉得她没有办法接受父亲对母亲长期施暴,她坚决要求她母亲离婚,可是,她母亲不同意。”

李莹解释,家暴有周期性,不是在一个频次上天天施暴,期间也夹杂着温情,道歉和礼物是施暴后常有的表现,直到下一个周期来临。“所以会让她有幻想,觉得他有可能改,所以她当时就跟我说她还是想给他一些机会。”

在李莹的经验里,十多年的家暴行为已经形成一种权力控制的沟通模式,“通过施暴来达到目的,施暴最容易让对方臣服,从而获得控制别人的快感,所以他很难真正地去改。”

李莹充分理解张巧琳的心理,她对张巧琳说不想离婚没关系,但建议她收集好证据,“万一哪天过不下去,要跟他离婚的时候,你能够取得比较优势的位置。”

疫情暴发后,2020年的5月,李莹再次见到了张巧琳,“她说这次一定要离婚。”因为疫情居家期间,张巧琳一家三口共处一室,矛盾冲突增加,男方施暴的频次变多。

有一次施暴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张巧琳多买了一罐可乐。

“因为男的有糖尿病,不能喝,她当时就想着给女儿喝,结果男的把她一脚踹在地上,摁住她,掐她的脖子,女儿一看真的要出人命了,赶紧报警。”张巧琳的女儿在慌乱中拍下了视频。

这一次,让张巧琳意识到如果不离婚,下一次可能就没命了,“她当时已经都要窒息了,都已经要休克了,对他的幻想彻底破灭。”

因为离婚诉讼周期漫长,在证据充分的基础上,李莹顺利帮助张巧琳申请到了人身安全保护令。“我们在法庭上看视频,都觉得很绝望,因为他是糖尿病患者,肺部还做过手术,在自己喘息都困难的情况下,不停喘着粗气咒骂和殴打我的当事人。”

源众的统计数据显示,疫情之后,咨询量增加了20%。

根据联合国妇女署的报告,由于隔离和社交距离等措施以及本来就存在的性别不平等状况,新冠疫情期间家庭暴力事件猛增。

湖北省监利县反家暴公益组织的统计数据也验证了这一点。据媒体报道,“蓝天下妇女儿童维权协会”统计发现,2020年2月其服务的家暴事件有175起,是1月的近两倍、2019年同期的三倍多。

疫情期间,隔离和封锁,意味着慢下来的时间,和家人“亲密无间”的相处,密集的时间空间、对病毒的恐慌、心理焦虑、经济压力等原因,都在挤压着蠢蠢欲动的“暴力”,一些原本就存在家暴风险的家庭,暴力会升级。

疫情下,一道隔离家暴的防火墙

2021年,李莹(左一)为家暴受害人提供法律援助,双方正在签署代理协议。受访者供图

深圳家暴个案管理员张宁艳第一次见到的方宁,浑身是伤。

2020年2月,全国疫情最为紧张的时候,深圳市宝安区陆续出现数十例的确诊病例,社区加强了人员出入的管理,人们居家隔离。

2月17日晚上,方宁被丈夫陈利掐住脖子,按在床上实施家暴。结婚十多年来,方宁第一次拨出了报警电话发出求助。虽然是深夜,民警很快抵达,在民警的调解下,陈利反复认错,再三保证绝不再犯,方宁无奈选择了原谅。然而,漫长的夜晚刚刚开始,民警离开半小时后,陈利又开始施暴,殴打从凌晨一点半持续到早上八点。第二天上午,方宁以上班的名义逃出家门,向妇联求助。

“我刚见到她时,她全身都是淤青,两边的脸都肿着。”张宁艳回忆。2月18日中午,张宁艳接到了街道妇联的委托电话,她被指派为这起高危家暴案件的个案管理员,需要马上前往案发社区进行协助。她负责方宁案件的所有环节,包括陪伴、关爱、心理疏导,对接法院、律所、社区、街道等,帮助方宁疏通全部流程。

反家暴法实施六年来,法院、公安、妇联、街道、社区、公益组织等机构共同编织了一张日渐严密的社会支持网络,全社会的反家暴意识提升,不再把家暴理解为“家务事”,多方力量共同支持受暴妇女维护自身权益。

但2020年以来,新冠病毒反复肆虐,反家暴的社会支持网络被削弱。相关责任人和社会机构的资源向抗疫倾斜,一些线下工作难以开展,反家暴系统上的完整链条,触点和触点之间失去了紧密连接。

在这个特殊时期,司法机构和公益组织也推出了一些更为灵活的支持方式。

“妇女遭受家暴后,她第一时间就面临着出社区的问题,那时候的很多资源和行政权力都集中到社区基层了,所以我们尤其重视社区的作用。”深圳鹏星家庭暴力防护中心的干事刘西重说,疫情期间,深圳鹏星采用“个案管理员”方式,个案管理员起到陪伴、心理辅导和协助受害人与各个部门交涉的作用,“就像大管家一样”。

疫情下,一道隔离家暴的防火墙

来自国内一线反家暴机构的专业人士编写了《疫情期间家暴防护实用手册》,提供了家暴基本知识、预防家暴、自救与求助资源等信息,手册主编刘西重。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