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惠康苑的小区门头做了大规模的改造。高耸的龙门架很气派，一点也不像是人们认知中“大居”的样子。2011年，惠南民乐大居作为上海市级大型保障房基地之一启动建设，规划用地面积6.04平方公里，规划导入人口超过16万。大居里第一个落成的小区就是惠康苑。陆续住进来的2800多户居民，几乎都是从杨浦、老闸北、虹口等市中心区域动迁而来的。社区的硬件设施并不算落后，地下车库，宽大的楼间距，南北通透的户型，对这些从简陋弄堂房子里搬出来的“移民”来说，生活环境有明显改善。

但大居很快因为一些客观事实，给外界留下了一些负面印象。就在惠康苑建成后的半年左右，住宅楼的外墙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剥落，还引发了一些居民家里的渗水。此时，大居的公建配套仍在持续建设，周边菜场、医院、商铺还不齐全，水、电、燃气管路的铺设也一再把大居内的市政道路挖得不成样子。入住的老百姓开始投诉有关房屋品质的问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比着过日子。“我们以前在黄浦，出门买菜多方便；我们以前在虹口，社区医院就在家门口；我们以前的社区经常发什么什么，现在什么都没了……每天就是来居委会讲这些。”荣春苑的居民区书记张颂依说。

2015年，刚从虹口区搬到民乐大居，刘春还乐观地劝说老伴，“用距离换空间了。”过去的惠南镇，是老南汇的中心。南汇大学城的建设，也让惠南充满活力。但现实的落差，叠加上对区域发展前景的焦虑，把刘春的耐心磨没了：“海洋大学、理工大学搬走后，南汇大学城变‘南汇大专城’了。五角世贸广场也一直未系统开发，惠南啥时候才能发展起来？”16号线惠南站上盖是老百姓关心最多的问题。惠南站的早晚高峰客流量在全市排前列，它承接了绝大多数惠南居民的向外通行功能。它规划中的上盖建筑，一旦建成后将是整个民乐大居都能共享的商业综合体。然而当地政府也十分苦恼，受制于土地性质产权，这么多年过去了，惠南站上盖商业体的招商仍在研究推进中。

回顾这些历史片段，并不会让人意外。毕竟这是一个完全新建的大型居住社区，不可能一蹴而就，事实上，民乐大居的建设直到今天也没有停止。2020年前后，上级单位下定决心对大居内涉及外立面剥落问题严重的小区统一进行了修缮，彻底解决了问题。现在走进民乐大居任何一座小区，里面的儿童游乐设施、老年活动场所等配置，均和商品房小区一样齐全。惠康苑不仅新修了门头，还专设了一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延伸点、一个老年日托中心，成为上海为数不多获得“全国老年友好社区”荣誉的小区。目前，整个民乐社区的幼、小、中学布局，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排在周边地区前列。明年将开放的体育主题公园占地约4.6万平方米。就连五角世贸广场一旁的地块也有了出让的消息——根据公开报道，深圳农产品集团将与上海建工、浦商集团、上海惠于南商业发展有限公司共同建设一个浦东新区一级综合农产品物流交易中心，这将有可能带动五角世贸广场的资源重新盘活。一座计划服务十多万人的大型居住社区，越来越有了成熟的样子。

如果观察近10年的上海城市建设历史，民乐大居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样本。大居建设前期，惠南镇为腾出土地，率先动员农民动迁上楼。2010年前后，上海实施《经济适用住房管理办法》，民乐大居的房源拿出来供本地符合政策申请条件的居民选择。同一时期，中心城区大规模开展的旧区改造，如虹镇老街动迁，让很多老百姓成片迁移到民乐大居。东方枢纽启动建设后，浦东祝桥镇的相当一部分居民也集中迁移到惠南。再算上这些年动迁房入市交易后，吸引来的书院镇、万祥镇等南部浦东的老百姓，以及大量在周边工厂、企业工作的新上海人、个体商户，一个民乐大居，几乎就是一个微缩的上海。

个性交织的居民身份带来的治理张力可以想见。比如物业费难收取，有的小区物业费收缴率至今处于较低水平。有的小区停车位饱和甚至溢出，矛盾难协调。再比如生活习性的难以扭转。鸿飞第一居民区书记陆春花接手了鸿飞苑以后，发现很多社区工作要从头开始。“要想办法帮助大家适应不要高空抛物，不要乱扔垃圾，不要破坏绿化的居住习惯。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很多居民以前是没住过楼房的。”

大居也会生发出一些特有的治理问题。惠康第一居民区书记陆洪春发现，因为大居出租房比例普遍较高，有的小区甚至已经超过三分之一。再加上大居的出租价格相对商品房便宜，转租有利润空间，导致二房东现象明显。这两年也陆续有一些短租房、群租房的苗头。“不易察觉，更不易监管。”

但让荣春苑居民区书记张颂依想不到的是，居民会自发设置许多无形的身份壁垒。“这个区动迁来的，不和那个区的居民玩，互相也不参与对方的兴趣活动。其实我们从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一个居民，但在他们看来，彼此之间就是有很大不同。”这些年，越来越多的社区干部开始思考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大居，需要用比较激烈的方式反映问题？大居里的社区，难道就无法“长成”一个命运共同体吗？

陆春花开始了自己的探索。最近几年，居委会频繁组织寒暑期亲子活动。“总要想点办法让他们先走到一起。”从孩子们切入的路径很快奏效了。孩子串起一批年轻的父母，一群热心社区事务的爷爷奶奶。他们在互动交流中，逐渐参与到社区的治理中来。随即筹建的业委会，一些成员就从这些人里产生。

民乐大居全面开展的“老伙伴计划”也在荣春苑起了化学反应。较年轻的志愿者与高龄独居老人结对，一次次陪诊和探望中，大家都不再较真‘你是谁’‘你原先住哪’这些“老皇历”。“最有意思的变化是，我发现原来从不同区动迁过来的阿姨们，开始共同组织舞蹈队了。”张颂依说。

2021年，建欣苑小区开始入住后，书记杜小燕几乎跟每个搭过话的老百姓都要说上一句：“来了就是民乐人”。“其实所有的投诉也好、争吵也好，往根上追溯，都只是一个个体渴望被重视、被关注的外化表现。他们从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忽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区，重建家园、重建身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只要激发大家在社区事务里花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他们自然就会珍惜这个社区。”杜小燕说。

为了进一步扩大社区协商治理的平台，增加人与社区的链接，民乐大居开始了业委会集中筹建工作。年初，整个民乐大居拥有业委会的小区在20%左右，现在已经增加到80%以上。“我们计划到明年上半年全面筹建完成。只有当业委会全部建起来，居民区党组织引领下的社区治理‘三驾马车’才能并驾齐驱，不管是动用公共维修资金，还是在选聘物业时，才能更广泛地听取民意、汇集民智、响应民声。”民乐社区党委书记毛海华说。

大居之治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例如，眼下车辆停放问题是多个社区的阶段性治理重点。惠康苑里有地下停车库，但很多居民还是宁可挤占地面道路。而即便把车停到地下，爬斜坡车道上来的居民，也远远超过从人行楼梯上地面的数量，“这就带来安全隐患。”陆洪春说：“其实民乐大居建设了10年，完全可以从既往的实践中吸取经验。就比如地下停车问题，10年前我们在惠康苑就已经发现，地下车库的人行楼梯位置偏僻、居民不能直达楼栋，都极大影响了地下车库的利用率，后续建设的小区可以避免这一设计缺陷。”

还有如“连廊”的问题。建欣苑小区建成时间其实并不久，但楼与楼之间的连廊却给楼内设施带来了不小的“灾难”。“今年台风季，由于连廊内的雨水大量涌入电梯井，再加上基坑渗水，我们小区84部电梯陆续坏了57部。”杜小燕说。

让更多居民区书记们感慨的是垃圾清运问题。不少小区在前期设计时并没有充分考虑到垃圾治理的问题。“2000多户居民，一个垃圾房，导致很多离垃圾房较远的居民就随手往楼下一扔。能够在前端设计中解决的问题，没必要放在后端治理中去弥补。”杜小燕说。

经过10年的发展，大居在上海作为一种形态逐步完善的居住功能空间，已经大大改变了城市人口分布结构，也塑造了一个个新的城市“移民”社群。伴随社群的进一步发展，当下大居所面临的，已不光是人的认同问题、融合问题，更是系统性的治理问题。例如，民乐大居在建设初期大量规划了学校，但目前来看，越来越多社区出现了老龄化人口上升的趋势，这就要求大居在有限公建配套基础上，不断放大老年服务的比重。目前，整个民乐大居已建设了3个社区食堂，并形成了助餐体系。“后续围绕‘一老一小’的服务能力提升，我们还要进一步想办法、拓思路，让社区服务与社区需求更好地匹配上，让老百姓能够更好地享受在大居的生活。”毛海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