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项举措凸显美印太心机

2023年6月20-25日莫迪访美，拜登政府“破格”以“国事访问”超高外交待遇接待莫迪。期间，两国在国防、关键科技领域等达成了重要合作协议，不少美官员称此次莫迪之行为美印关系的“里程碑”。对此，舆论纷纷猜测美印是否正释放建立“紧密同盟”信号。在很大程度上，美印因为制衡中国的共同诉求走近，两国在很多方面利益趋同，但其在民主等领域的分歧也十分明显。美学界和战略界对美印是否能成为同盟看法不一：部分学者提醒“印希望多头得利，不要把战略合作与长期联盟混为一谈”，也有学者看好美印同盟发展前景。美经济和时事评论员诺亚·史密斯（Noah Smith）称尽管印度自身和美印关系尚有不足，但如同美国历史上曾经与苏联和中国短暂结盟一样，属于“两害相权取其轻”。南亚研究通讯特编译此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2023年6月18-19日，安东尼·布林肯访华，这是本周美国地缘政治实践中仅次于莫迪访美的大事。莫迪6月20-25日访美，期间与拜登总统会面，并向美国国会发表演讲。

这不仅仅是一次礼节性拜访。这次访问双方签署了一系列令人吃惊的经济和军事协议。例如，美国通用电气公司计划与印国企印度斯坦航空有限公司联合制造适用于“光辉”战机（Tejas）的F414发动机。

拜登和莫迪还宣布了新的防务合作，包括印采购美通用原子公司制造的MQ-9B “海上卫士”无人机，以及允许美海军舰艇在印造船厂进行修理和维护。

拜登向记者表示：“我们将加倍努力开展合作，确保两国半导体及半导体供应链安全，推进开放的无线电信网络，并通过更多联合演习、国防工业合作以及全领域磋商协调，深化美印主要防务伙伴关系......”

美应用材料公司（Applied Materials Inc）将宣布在印建立新的半导体商业及创新中心，美芯片制造商泛林集团（Lam Research）宣布在印为多达6万名工程师提供培训……

印公司还计划在美投资超20亿美元（$2 billion）的项目，包括美科罗拉多州（Colorado）的太阳能制造工厂、美俄亥俄州的钢铁厂、美南卡罗来纳州的光纤工厂项目等。

声明还称，美正努力简化印工人签证申请流程。《华尔街日报》报道，美国防部官员表示，美印还讨论加强两国军事联系，包括后勤和情报共享。例如，美国军舰可以更频繁停靠印港口，两国军队可举行更多联合演习。此外，莫迪还会见了马斯克（Elon Musk）等美商界领袖，他们表示有兴趣在印进行大规模投资。

因此，基本上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美印在制造业互相投资，美向印销售高科技军备，两国加强军事、太空项目合作，印公民移民美国更加便利。

除这些新协议外，近年来两国间还签署了大量其他协议。布鲁金斯学会美印关系研究员坦维·马丹（Tanvi Madan）在社媒X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详细介绍了这些协议。两国合作要点包括四方安全对话（QUAD，加上日本和澳大利亚）、其他各种多边组织、主要旨在抗衡中国的各种防务协议、军备销售、联合军事演习、增长的贸易和投资等。这张图尤其令我印象深刻，它显示了新冠疫情爆发以来，美印实物商品贸易是如何飞速增长、让美成为印最大贸易伙伴的。

马丹还提到了美国庞大而快速增长的印移民社群，目前该群体人数已超400万，迅速成为美国收入最高、受教育程度最高的族裔群体，甚至超过了犹太裔和华裔。印度人和印裔美国人在商业、技术、科学、法律和医学等领域表现极为突出，在政治、娱乐界也大有作为。美持续存在的人才需求促使美向印移民敞开大门，反过来，这也有助于巩固两国人民之间的广泛联系。因此，我很高兴看到拜登和莫迪讨论扩大签证计划。

美印这种日益加深的全面伙伴关系能称为“联盟”吗？国际关系学者保罗·普瓦斯特（Paul Poast）表示，即使没有传统的共同防御协议，中俄伙伴关系也应被称为“联盟”，仅从军事合作与制华问题来看，美印关系也可以这么说。但这里有几个复杂因素：印俄关系仍然相当好，而美仍试图与印宿敌巴基斯坦友好相处。因此，这两个国家还没有完全成为“联盟”。

但它显然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拜登称这种伙伴关系是“二十一世纪的决定性关系之一”，而莫迪则宣称“即使天空也不是（两国关系）极限”。

美印伙伴关系似乎只关乎两件事——经济和中国，这两个因素并非相互独立。在争相将制造业迁出中国的“去风险”过程中，许多公司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拥有同样庞大劳动力市场的印度，以替代中国。此外，美国领导人也意识到，一个更加富裕的印度将能更好地在亚洲平衡中国。但即使不是因为中国因素，美印仍会垂涎彼此巨大而有利可图的市场。

当然，众所周知防务问题的核心是中国。中国，而非巴基斯坦，是印度的主要竞争对手和最大挑战——中国在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击败了印度，双方至今仍有领土争端，有时造成人员伤亡，中国还“试图用基地和联盟对抗印度”。由于俄罗斯现在看起来衰弱了很多，美国实际上是唯一能帮助印度抵御其巨大邻国支配的国家。美国虽未指望印在台海或南海争端中“伸出援手”，但美国人意识到，印度强大起来，意味着中国可“随意摆布”的国家又少了一个，其必须考虑的对手又多了一个。

换句话说，即使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但有许多深层次结构性力量推动美印真正结盟。我相信这个局面终将达成。但在所有人都接受这一想法之前，仍有一些重大挑战需要克服。美国方面，一些进步人士对与由莫迪掌权的印度结盟的前景感到非常不安；印度方面，美国在冷战期间支持巴基斯坦的阴影挥之不去。

对莫迪的恐惧及冷战的阴影

莫迪在美受到民主党和共和党领导人的热烈欢迎，但一小部分进步议员抵制莫迪的演讲，他们谴责印总理侵犯人权。美国媒体上的进步人士也表达了同样的担忧，其中一些人认为，莫迪是一个反穆斯林的偏执狂，正在摧毁印度民主。

总的来说，我认为美国人真的不善于理解印度政治。这有两层原因：一方面，美国人孤傲自满，不善于理解其他国家政治。另一方面大多数美国人最近才开始关注印度。因此，受过教育的美国进步人士倾向于从最自然的渠道，也就是那些受过教育的印度进步人士那儿获取有关莫迪的信息。而受过高等教育印度进步人士，一般都轻视莫迪。

我认为，我们必须谨慎地对待这种事情。多年来，我看到进步的美国外籍人士和社交媒体发声者用最极端、犹如世界末日般的论调谴责已故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称他为法西斯主义者，宣称他的政府代表着日本法西斯主义的回归。事实上，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安倍晋三在坚定捍卫民主价值观的同时，为日本社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开放。这次经历让我对不经核实就相信进步人士对外国领导人的谴责保持警惕。

尽管如此，有证据表明莫迪治下印度确实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事态发展。我信任的非政府民主人权组织“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至少，我相信该组织会始终如一地执行自己的标准），将莫迪治下的印度从“自由”降级为“部分自由”，这可是件大事。

莫迪的三大行动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我认为所有这些行动都值得担忧。

最首要的是宗教与公民身份问题。印度仍然是一个贫穷的国家，且数据统计并不完善，很多人没有文件来证明自己的公民身份。长期以来，印度政府一直计划通过编制国家公民登记册（NRC）来改变这一状况，但这样做可能会让很多人处于“无国籍”状态，其中包含来自其他国家的难民或未获许可的移民。

明显的解决方法是大规模授予居民公民身份，然后在完成登记后才开始实施边境管制。2019年，莫迪政府制定了授予难民公民身份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CAA），但该法案仅限于某些宗教。值得注意的是，穆斯林被排除在获得公民身份的“受迫害宗教”名单外。在已经有部分穆斯林难民被驱逐出境的情况下，CAA叠加NRC或促成大批穆斯林被大规模驱逐出境。即使最坏的预想不会成为现实，但向占印度14%总人口的穆斯林发出“他们并不属于印度”的讯息，仍具有象征意义。

“自由之家”2023年国家报告指出印度还存在恐吓与压制新闻界、学术界、人权组织的问题。V-Dem等类似组织也呼应和支持自由之家的分析。V-Dem在2023年发布的报告称，印度是“过去10年中最糟糕的专制国家之一”；“经济学人民主指数”（Economist Democracy Index）2022年表示，“印度的民主制度正在衰落”；“无国界记者组织”（RSF）指出，“印度的媒体自由正受到威胁”。（如果您希望获得更多的定性论证，《民主杂志》将为您提供有关该主题的文章合集）。

尽管莫迪一再保证，我仍担忧他领导下的印度治理方式。但这是否意味着我认为美国应该避免与印度结盟呢？绝对不是。

中美正处于大国博弈阶段，大国竞争难免会促成痛苦的妥协和奇特的结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曾与斯大林领导的苏联结盟，这位世界上第二残暴的领导者将自己的国家变成了极权主义噩梦，他屠杀了2000万本国人民，更不用说在二战前夕被德国最终背叛前，与希特勒结盟占领波兰（编者注：1939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署一星期后，德国于1939年9月1日闪击波兰，而苏联于9月17日入侵波兰，10月6日，德苏两国占领波兰全国领土）。

美国之所以与斯大林结盟，是因为希特勒更坏。我们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正确的选择。同样，在冷战初期，我们也根据需要结盟。我们与中国结成对抗苏联的准同盟，这让我们与中国站在了同一阵线（事实上，这是美国第二次与中国结盟，第一次是在对抗日本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

换句话说，大国竞争迫使我们两害相权取其轻，而我们曾与比莫迪更糟糕的领导人合作过。与莫迪相比，中国更有可能构建全球新秩序。

此外，从印度的角度来看，美国才是较小的邪恶。冷战期间，美国与巴基斯坦结盟（在我看来是错误的）。1971年，巴基斯坦在孟加拉国实施种族灭绝，屠杀了多达300万孟加拉人，强奸了数十万人，直到印度介入才制止了这场屠杀。美国知道这件事，但拒绝谴责巴基斯坦，反而向巴输送武器。

那段黑暗而可怕的历史在许多印度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美国人基本上都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2003年美发动伊拉克战争，2017年特朗普上任，这对我们和平与自由主义的坚定承诺并无多大助益。

因此，我们应该意识到，印度与我们结盟也是一次飞跃和重大妥协。同样重要的是，我认为，即使是最自由、最民主的国家也会经历不自由的时期。20世纪初，美国保留了吉姆·克劳制度（Jim Crow）以及其他形式的种族隔离和官方歧视；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在一战期间审查新闻自由，罗斯福在大萧条时期大规模驱逐了一百万墨西哥裔美国公民……

幸运的是，我们变得更好了。很多其他国家也是如此，如韩国、墨西哥等等。在这些国家处于黑暗时期相信他们是有道理的，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相信印度。印度有着深厚的民主和多元主义传统，它曾经历过专制时期，但也走了出来。

如果美国要帮助印度恢复完全的自由主义，我们不会通过公开谴责或羞辱来实现目标，我们当然也不会采用回避印度或试图将其排除在多边组织之外的方式。这种傲慢、高高在上的做法在20世纪90年代都不是特别有效，当时美国权力至高无上，道德权威也比今天强大得多。现在，采用上述做法将比无效更糟糕。

如果我们以朋友和盟友的身份，关起门来礼貌地说服印度领导人采取更自由的治理模式，我们会更容易说服他们（坦率地说，印度也可能说服我们在某些方面成为一个更好的国家）。幸运的是，这似乎是拜登和美国领导层正在采取的方法，拜登在这方面有良好的直觉。

无论如何，我更倾向于庆祝美印伙伴关系开花结果，而不是害怕美印走近。如果说有哪两个国家能够携手让世界重新走上民主化的道路，同时推动全球经济发展和消除贫困，那非美印这两个国家莫属。祝美印好运。

作者简介：诺亚·史密斯（Noah Smith），美国博主、记者、经济及时事评论员，曾任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行为金融学助理教授，曾为彭博社、美联社等多家新闻通讯社撰稿。六项举措凸显美印太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