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比赛,却让贵阳队不少运动员和家长大跌眼镜。
2024年8月18日,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甲组男团小组赛,贵阳队对阵毕节队。在外人看来,这两队实力悬殊:贵阳队系卫冕冠军,而毕节队在过去两届省锦标赛里,甚至未能派出足够选手参加团体赛。
但这次,毕节队以团体总分2∶0战胜了贵阳队。
数位运动员家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毕节队派出的4名选手均为陌生面孔。“各个地州市的孩子从小一路打上来,哪个孩子水平如何,特别是打得好的孩子,大家心知肚明。”
这并非那些天唯一的“爆冷”:上届未派出女队员参赛的安顺队,本届三场团体赛12局全胜,21分制的比赛,平均每局净胜对手13.75分。疑窦丛生的家长循着球衣上的姓名,发现这些实力强劲的陌生面孔均来自外省。
贵州家长口中的“外省选手”,是指在湖南等羽毛球强省成长、上学、训练,也多次参加过当地赛事的球员。家长质疑这些球员在赛前将户口迁至贵州,摇身一变代表该省各地州市参赛,挤占了本地选手的获奖名额,进而抢走了高校入场券——运动员等级证书。
实际上,早在2021年,已有个别外省选手站上了贵州该项赛事的领奖台,这一现象在2024年变得更加突出:9支地州市队,超过一半出现外省选手身影。
“外省运动员突然间涌入确实超出我们的预期。”贵州省体育局竞体处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省体育局已成立调查组,了解家长反映的问题。
“我的孩子一打完比赛,就坐在球场开始哭。”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结束近两个月,杨依依仍然心有不平。
2023年,杨依依的孩子年满16岁,升入该赛事甲组。孩子主攻男子双打,因与队友配合等原因失利,错失单项前8名。她回忆,接下来一年,自己多次与教练、领队、其他家长沟通,只求给孩子找到合适队友,备战2024年的省锦标赛。
没想到在2024年,孩子参加了团体、双打和混双三项比赛,每一项都在小组赛或16进8的比赛里,遭遇陌生的疑似外省选手,并败在对方拍下。杨依依说,孩子为此在家闷了一个月,“他就觉得我打得与周围人相比又不撇(贵州方言,意指不差),凭什么拿不了证?”
杨依依口中的证,是一级和二级运动员技术等级证书。按照国家体育总局相关规定,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甲组选手,获得单项和团体比赛前两名可授予一级运动员证书,单项3-8名、团体3-4名可授予二级运动员证书。有了证书,运动员就有资格参加全国各大高校的“体育单招”和“高水平运动队”选拔,在高考时被降分录取。
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参赛选手为18岁及以下的中小学生。2024年,有265名参赛选手被编进甲、乙、丙三个不同年龄段的6个组中,分别角逐男女团体、男女单打、男女双打、混合双打7个竞赛项目共20个奖项的名次。规程要求,代表最高水平的甲组选手须出生于2006-2008年。
该赛事由贵州省体育局主办,每年举行一次。作为省内最高级别的单项锦标赛,各地州市体育部门基本都会选派运动员参赛。除了四年举行一次的省运会,省锦标赛是许多运动员一年里唯一可以拿到一级运动员证书的赛事。
杨依依说,她的孩子并不打算走这条升学路,但依然想凭实力拿到证书,“打了这么多年羽毛球,就想有一个结果。”
但那些天,赛后沮丧哭泣的本地运动员并不少见,其中不乏计划通过体育特长参加高考的选手。
“孩子只有两次机会。”按照一位家长的规划,他的孩子要在2024年或2025年的贵州省锦标赛里,争取拿到一级运动员证书,以便高三参与高校高水平运动队选拔考试。根据政策,2024年起,获国家一级运动员(含)以上者,方可报考高校高水平运动队。到2027年,招录的门槛还要进一步提高:除获国家一级运动员(含)以上技术等级称号,还需近三年在国家体育总局、教育部规定的全国性比赛中获得前8名。
2024年,他的孩子参加了两个单项,也两次进入淘汰赛。但每一次都被疑似外省选手击败。有一次,孩子在8进4的淘汰赛里先击败了一对外省选手,但下一轮比赛又是一对外省选手,最终还是败在决赛门前。
那些天,甚至连场外助威的拉拉队气势都被比了下去。南方周末记者得到家长拍摄的现场视频,当毕节队的外省选手杀边线得分拿下一局时,毕节队阵营中,一人大喊选手的名字,其他人有节奏地回应助威口号,声音传遍整个场馆。
“当时我觉得,人家连拉拉队喊的口号都是职业的。”这位家长说。
赛后,贵州家长们向贵州省体育局反映“大量外省选手参赛”。2024年9月24日,贵州省体育局竞体处工作人员黄诗位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称已成立调查组。
2024年8月18日,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现场。受访者供图
外省选手来贵州参赛,已成为当地教练和球员间“公开的秘密”。
一位来自贵州某地的羽毛球教练告诉家长,2022年,他曾怀疑六盘水队有部分运动员来自外省。当时他将这一情况反映给赛事工作人员,但据他所说,工作人员答复称这些运动员的参赛程序都合规,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这位教练表示,此后几年的省锦标赛,这一情况一直存在。“(本地的孩子)打不赢只有回来认真训练。”
贵州本地羽毛球运动员的家长周杨回忆,前几年,在比赛中遭遇外省选手,教练和运动员好像都憋着一股劲,想要战胜对方、捍卫荣誉。“但今年(外省选手数量多),没法再为荣誉而战了。”
2024年的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多出多少外省选手?周杨的观察方法是对比近两年的参赛名单。
与2023年相比,一些地州市队2024年的甲组名单多了许多此前没出现过的名字。周杨查询公开信息中这些名字在外省羽毛球比赛里的出现次数,并向其他贵州家长询问这些球员的情况。“以我们的经验来看,本地运动员基本上都会从年龄最小的丙组开始参赛,升到甲组前,少的参加过两三次锦标赛,多则参加过三四次。”他由此怀疑95人的甲组中,有18名球员来自外省。
周杨在统计时,已将贵州省羽毛球队参加甲组比赛的13名球员排除在外。南方周末记者通过周杨提供的省队球员名单,综合2021-2024年湖南、广东、广西等地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参赛名单,发现甲组至少有25名选手,疑似曾参加外省的锦标赛和运动会,且长期在贵州省外上学。
如贵州省六盘水队4名选手和毕节队3名选手,名字出现在2023年湖南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U17级别比赛选手名单上,分别代表安化羽校队、湖南省体校队和郴州队。毕节队另外2名选手,名字出现在广东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甲组比赛选手名单上。
贵州省安顺队甲组的10名选手里,有9名选手的名字与外省同龄球员名字相同,其中超过一半来自湖南师大附中梅溪湖中学。2024年2月,安顺队的6名选手代表这所中学参加了第十六届中国中学生羽毛球锦标赛,而根据该赛选手名单,安顺队乙组的4名选手中,也有3人来自这所学校。
黔南队的情况更为复杂:12名甲组选手中有4名贵州省队球员,其中有从外省引进的球员;余下的球员里,有4人的名字在广东、湖南、广西的省锦标赛名单中出现过。其中一名选手2023、2024年代表黔南队出战贵州省锦标赛,但这两年,湖南某中学一个相同姓名的球员,也出现在第十六、十七届中国中学生羽毛球锦标赛场上
“(如果外省选手)不代表贵州参加全国比赛,也不在这里训练和学习,却拿走了这么多证书,我觉得对本地孩子很不公平。”周杨认为。
作为一项对技巧要求较高的运动,除了身体素质,羽毛球还需要运动员付出长久的努力。贵州多位家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有能力参加省级锦标赛甲组比赛的孩子,握拍大多超过10年。除了孩子每周5-7次的训练,家长们也要为选教练、择校、参加大大小小各种比赛操心,一个家庭为此付出的金钱常在百万起步。
但贵州羽毛球整体的发展水平和训练条件却难与湖南、广东、广西这些羽毛球强省相比。以可用于教学培训的室内球馆为例,2023年,广东、湖南、广西分别有6269、2375和935个室内球馆,而贵州仅有573个,其中超过一半位于贵阳市(301个)。
“从前在省里水平比较高的选手,突然被外省选手打得只能拿到6分、7分,心态一下就崩了。”一位家长这样说。
2024年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甲组7个项目设置了48个可认定一、二级运动员的名次。据南方周末记者统计,14个冠亚军有资格认定一级运动员,疑似外省选手获得了7个;34个名次可认定二级运动员,外省选手获得了17个。
7个项目包含了团体赛和单、双打,除了团体赛,球员最多能报2个单项,即每位球员最多能拿到3张运动员等级证书。甲组产生的109张证书中,贵州省羽毛球队得到29张,外省选手得到46张,剩余34张证书,由省内训练条件相对较好的贵阳队选手(不含省队队员)得到13张,而过去几年未发现外省选手的遵义、黔东南和铜仁三队总共得到3张。
南方周末记者通过网络社交平台联系多名疑似外省选手,截至发稿未有回应。
2024年8月18日,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各地州市代表队选手集合。受访者供图
目睹了外省选手与本地选手的实力差距后,一些贵州家长想了解他们是否涉嫌违规参赛。
根据2024年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竞赛规程,运动员在规定日期内,必须完成2024年度注册并审核通过才能报名参赛,到了比赛现场,也必须出示本人有效身份证或户口本供临场裁判员检查。
数位家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锦标赛进行期间,他们曾向赛场工作人员提出希望检查陌生选手的身份证,以弄清对方来历,但被工作人员以“选手参赛合规”为由拒绝。贵州省体育局竞体处也在那些天接到家长打来的电话,投诉外省选手有“好几十个”。
得知消息的黄诗位赶往位于黔南州的比赛现场,召集各队教练开会,核实情况,也与一些家长当面沟通政策。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当时一同参会的还有贵州体育工作大队训竞科副科长饶威,以及贵州省羽毛球协会的代表。
根据贵州省体育局2024年1月的公开发文,参加当年全省青少年锦标赛的运动员,需先完成运动员信息的注册和更新,其中运动员注册工作按照2021年颁布实施的《贵州省运动员注册与交流管理办法(试行)》(下文简称《管理办法》)执行。
《管理办法》规定,运动员参加贵州省体育局主办的全省综合性运动会和全省单项竞赛,须代表有注册资格的单位(如各市州体育主管部门)注册。其中三种运动员有代表资格:有贵州省户籍、学籍,或贵州引进的高水平人才。
其中引进的高水平人才不受户籍、学籍限制,但必须按国家体育总局规定注册,并签订《贵州省引进高水平运动员三方协议书》。
运动员注册工作遵照如下流程:各地州市体育部门负责采集和提交运动员注册信息,省体育局直属相关项目管理中心或省级体育协会的工作人员负责信息审核,审核方再将运动员注册数据报送至省体育局竞体处统一审批。
饶威所在的省体工大队除了负责审核羽毛球项目,也要审核包括田径、拳击、网球、乒乓球在内10个项目的锦标赛参赛资格。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24年3月,他们审核了羽毛球项目报名选手的注册资格,当时外省选手“都有贵州的户籍”,因此符合相关政策要求。他还补充,户口从外省迁来的选手在审核时还需提供派出所开具的户籍证明,到了8月锦标赛,裁判会再凭选手出具的身份证做现场确认。
黄诗位解释,不同部门对运动员的选拔与资格审核审批有不同分工,选拔运动员参加省锦标赛的工作由各地州市体育部门负责,“只要运动员注册资格符合(相关规定)”,竞体处无法干预。
不同于高水平人才引进的运动员,贵州省户籍的运动员若要代表某地市州参赛,只需要签署两方协议,即运动员本人(未满16岁者由监护人代签)和该地市州体育部门双方同意。
南方周末记者从家长处得到了一份由贵州省体育局统一印制的《贵州省运动员代表资格协议》模板,协议内容包含了运动员的注册单位(各地州市体育局)和注册协议期起止时间(一般为5年),协议还需要有注册单位盖章和运动员的签字、指纹。
“从目前的政策来看,他(指外省选手)只要把户口迁到贵州,就是我贵州的人。”10月25日,黄诗位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于选手而言,在竞争压力较小的比赛环境里更容易拿到好成绩。
以毕节队队员的参赛情况为例,2023年,3名队员疑似代表郴州队参加了当年湖南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在U17组男团、男单和男双的比赛中,郴州队和3名选手的个人成绩均未进入前8,无缘运动员等级证书;2名队员疑似参加了广东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未拿到一级运动员证书。
但在2024年的贵州锦标赛上,以上运动员的成绩全部达到了一级运动员标准。
2021年,湖南和贵州两省的锦标赛出现了同一名女选手的名字。在湖南,她拿到两张二级运动员证书,到了贵州,她凭借混双第二的成绩拿到了一级证书。
在贵州参赛,竞争压力远小于湖南、广东两省。2023年,湖南、广东两省羽毛球锦标赛的参赛选手分别为652人、672人,而贵州仅为221人。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羽毛球培训机构和教练顺势扮演起运动员迁移的“操盘手”。
2024年9月,南方周末记者以咨询办理运动员证的名义,来到一家羽毛球俱乐部。有疑似代表广西百色队和贵州黔西南队“两头参赛”的选手,曾是这家机构的学员。
这是一家把“想拿证、未拿证、已拿证”作为广告的羽毛球培训机构。马姓负责人称,他们有能力让选手去异地拿证,二级运动员证需18万-20万元,一级运动员证需25万元。
这笔费用不包含球员在俱乐部的训练费,负责人说,俱乐部会先评估球员实际水平,要求选手集中进行封闭式训练,“以一个月训练费最便宜9000元来算,一年也要10.8万元。”
在负责人看来,运动员高中时期拿证的机会不算多,高一正是去外地拿证的“好时候”:“早一年拿(证)到了高二还能拿,高三拿不到就没机会了。”负责人介绍,除了贵州,他们还能操办运动员去山西、河南等地参赛,不同省份要求不同,有的需要迁学籍和户口,有的只用迁一项,也有的需要等一年才能参赛。俱乐部安排孩子先去对应省份注册,完成按手印、人脸识别等报名流程,此后选手不用参加当地的选拔赛,平时训练、上网课,到了比赛日期“直接上去打省锦标赛”。
“训练费我们可以开收据,但拿证的费用不能直接开,只能以训练费的名义走。”负责人称,拿证费会以现金形式给到对应省份的相关负责人,对方安排好教练或团队。三年下来,家长需为此付出约50万元,这笔钱包括拿证费、训练费、可能需要的私立高中学费以及其他支出。
俱乐部负责人对这项“生意”很自信,称虽然花的钱不少,但“我们是实实在在设计给他(指运动员)拿证的”,并表示如果最后拿不到证,还能退还费用。
根据公开宣传信息,2024年,该俱乐部分别将广西、广东两名球员送至贵州、山西参加省锦标赛,这两名球员也取得了所在组的前两名。
另一家羽毛球俱乐部的杨姓创始人在贵州锦标赛时现身赛场。宣传广告里,这家机构的学员2024年暑期参加了多项赛事,14名学员成绩符合二级运动员评定标准,4人成绩符合一级运动员评定标准,代表黔南队参赛的5名选手名字亦在其中。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杨姓创始人,对方表示“有资源”异地参加锦标赛拿证,但“(机构)一千多学生,会优先给自己的学生”。
他说,拿证的费用不低,学员在机构里一年训练费12万-15万元,三年训练加上拿证费,还有去外地交流比赛的机票酒店开销,“七八十万肯定要”。因此,在“为拿证”的前提下,水平不够的球员花这笔钱并不值当:“(在强省)小组赛能出线,(这样的水平)去其他弱一点的省拿得到证,(参加高校的选拔考试时)在全国也有一定竞争力。”
在他看来,羽毛球这类运动拿证名额有限,操作空间不如一些打分制的项目。有时为了赢球,现场还不排除得“沟通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上述俱乐部马姓负责人也谈到,如果选手在比赛现场赢不了实力更强的对手,甚至“教练与教练之间也会沟通”以“采取一些手段”。还暗示,这些“手段”包括让对手“赚钱”,这也需要家长额外出钱。
一位黑龙江羽毛球培训机构的教练称,当地除了哈尔滨、大庆队的球员需要选拔才能参加省锦标赛,省内其他地市的选手并不多,因此这两年也有羽毛球强省的选手来当地比赛拿成绩。这名教练介绍,迁户口或迁学籍的流程走完后,运动员就能以合规身份参赛,比赛成绩靠运动员自己打:“明知道(别)人投机取巧,但这个事就是合理(规)。”
2024年9月22日,贵阳,贵州省全民健身综合馆,青少年们在打羽毛球。南方周末记者汪徐秋林摄
受贵州本地运动员、家长诟病的外省选手,在一些地州市体育主管部门看来,却是助力提升当地比赛成绩的高水平人才。
“14个人参赛,3个团队项目,每个人都站上了领奖台。”2024年8月25日,贵州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结束后,教练唐陈丽在社交平台发布安顺队的喜报,还感谢了“安顺文体广电局领导们的信任和肯定”和“无名英雄巢教练和钱教练的默默付出”。
唐陈丽表达感谢的“巢教练”,是湖南师大附中梅溪湖中学羽毛球项目的教练员巢波。安顺队多名参赛选手均来自该中学。
公开信息里,唐陈丽担任贵阳队教练。她拒绝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自己与安顺队的关系,但2024年8月20日比赛现场,她曾在数位家长面前提道:“我也觉得我很气,这个队(指安顺队)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唐陈丽组的。人家打得好是人家的本事,合法的,那意思是说只准黔南全引进、毕节全引进,我安顺有人了就恁个了(指家长有意见)。”
目睹这场谈话的家长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那些天,一些家长正向各处反映外省选手来黔参赛的问题,省体育局工作人员因此来到现场。巢波那些天也带队来了贵州,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承认,在运动员和安顺队之间联络的正是唐陈丽。
“安顺市的羽毛球培训起步较晚。”安顺市文体广电旅游局副局长赵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本地系统里一直没有登记注册的羽毛球教练。这两年体育部门在青少年群体里推广羽毛球运动,主要以“进校园”的方式向青少年提供乒乓球、羽毛球、健美操等体育项目的培训。这一过程中,一些学校“请她(唐陈丽)开展羽毛球项目的课后服务”。
赵雯称不了解唐陈丽所说的“全引进”,2024年5月,安顺市举行全市青少年羽毛球比赛,但胜出的选手“还是与其他地方的选手有差距”。外省选手平时在外省上学,锦标赛时代表安顺队出战,安顺文体广电旅游局与实力较高的运动员建立“高层次合作”,是“让他们逐步进入到安顺本地青少年体系中”。
梅溪湖中学来黔参赛的选手实力不俗,4人此前已通过湖南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或其他赛事得到了一级、二级运动员证书。巢波没有明确这场“合作”中哪一方更主动,只将赴贵州参赛形容为运动员“跨省交流”。
他称2019年就与贵州省队打过比赛,此前也去广东交流过:“不存在邀不邀请,有机会参加比赛我们就参加。”他认为这种情况“全国都有”,至于参加另一省锦标赛涉及户口迁移等手续,他强调“规则允许”,“没有违反参赛规程”。
赵雯回忆,这些队员代表安顺队注册时,户口已经落在贵阳。《管理办法》规定,运动员首次注册即确定代表单位,贵阳户口运动员若要注册成为安顺队员,满足“未代表户籍所在地参加过所属市(州)体育主管部门主办或组织的计划内赛事、未参与过相关集训和业余训练”即可。
根据赵雯的说法,安顺文体广电旅游局没有为引进这批外省选手额外花钱,只承担了球员们的队服、体检、保险和赴黔南州比赛的高铁车票费用。
“比赛(指举办锦标赛)也为了选拔人才、进专业队,代表我们(贵州)去打全国性比赛,去全国拿奖。”黄诗位说,外省迁来的运动员参加省内羽毛球锦标赛,就可被视为贵州的后备人才,今后可被省内体育部门选拔参加更多比赛。
2024年10月26日,贵州省全民健身综合馆,唐陈丽在此开设羽毛球培训班。南方周末记者汪徐秋林摄
一些外省选手,还存在“两头参赛”的情况。
代表安顺队参赛的4名甲组球员在贵州省锦标赛举行前一周,还分别代表邵阳队、益阳队和长沙队,出现在湖南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赛场上。2024年9月,其中两名队员凭借在湖南省锦标赛取得的成绩,被湖南当地体育部门授予了对应的运动员技术等级证书。
巢波称自己对运动员“两头参赛”的情况不知情,因为他只带队参加了贵州省的锦标赛,湖南举办锦标赛时,他和球员正在四川参加第十七届中国中学生羽毛球锦标赛。
“这个事情(指安顺队4位选手两头参赛)不管我知不知道,要去问主办方贵州省体育局,只有省体育局能解答。”唐陈丽说。
赵雯也表示,“两头参赛”的运动员是否违规,需要省体育局判定。
对比参赛名单,南方周末记者发现自2021年起,就出现多名选手疑似同一年既参加贵州省锦标赛,也参加广西或湖南省锦标赛的情况。例如2021年,湖南、广西两省份各有3名选手先代表安化羽校队、广西百色队参加了对应省份的锦标赛,紧接着,他们的名字又出现在六盘水队和黔西南队的名单里,参加了贵州省锦标赛。在运动员技术等级信息查询系统中,还能看到其中一些选手同一年得到了两个省份的等级证书,连证书上的运动员照片都是同一张。
2021-2024年,9个相同的姓名在同一年重复出现在湖南、贵州两省的锦标赛选手名单中;5个相同的姓名重复出现在广西、贵州两省锦标赛的名单里。
据《管理办法》,在贵州省体育局办理注册的运动员,未经省体育局同意,不得代表其他省、市、自治区、行业体协参加全国比赛;不得代表其他省、市、自治区下属单位参加各级各类体育竞赛。但黄诗位和饶威均表示,此前没接到过关于运动员“两头参赛”的投诉。
这一情况与各省现行的运动员注册现状有关。
2021年,中国羽协为规范运动员参赛资格和流动,执行《全国羽毛球运动员注册、备案与交流管理办法(试行)》,要求运动员若参加中国羽协主办比赛,必须经“全国注册”或“全国备案”。全国注册,即运动员代表具有注册资格的单位,在国家体育总局和中国羽协的系统进行登记。全国备案,即在中国羽协的系统内确定运动员代表单位,用于比赛报名、确认运动员的归属关系。而注册(备案)单位也必须保证运动员在两个注册(备案)年度内,参加一次全国性比赛或区域性比赛。
贵州省就要求高水平人才引进的运动员(如省队队员)须代表贵州完成不少于5年协议的全国注册。但更多将户口从外省迁移至贵州的球员,若不参加中国羽协组织的赛事或活动,也不进省队,就不需全国注册或全国备案。
此次贵州省锦标赛采用的运动员信息注册网络系统面向贵州省内,数据未向其他省份开放,贵州省体育部门也无法看到其他省份的运动员信息。因此外省迁移而来的运动员,“不(与原先省份)解约,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核查。”黄诗位说。
2024年10月29日,南方周末记者以家长名义,就运动员“两头参赛”的情况,咨询了湖南省青少年羽毛球锦标赛的承办方湖南省羽乒中心。该中心工作人员谈到,湖南的羽毛球锦标赛要求运动员上场前查验包含参赛信息的IC卡和本人身份证,有这两样证件后,运动员将户籍转至贵州,也“不需要我们知道了”。
根据公开信息,广西尽管要求外省迁入选手“需取得广西户籍及广西公安机关签发的二代居民身份证12个月以上,才能进行全区注册”,但没有对广西籍运动员迁出、在多省参赛的情况做进一步约束。
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赛场上为一张运动员等级证书哭泣,杨依依的想法是,“要是有渠道,我也想给孩子花钱拿证。”
而另一位家长则担忧,这种政策下,未来几年会有更多外省选手来贵州参赛。他准备送孩子去水平更高的外省训练,“回来打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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