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签署法案要求字节跳动剥离TikTok美国业务后，周受资通过TikTok官方账号发布两分钟视频回应。他目光诚挚地表示：“这是一项针对TikTok及用户声音的禁令，尽管令人沮丧，但不必成为决定性时刻。”视频中“we aren't going anywhere”迅速成为热门口号，登上各大财经媒体头条与社交媒体热搜，众多TikTok用户团结在周受资周围，共同喊出“期待胜利”。

周受资的回应引发广泛共鸣，不禁让人设想，若过去两年接受质询的是“火星人张一鸣”，TikTok是否会面临不同结局？“火星人张一鸣”源自字节跳动内部信，张一鸣在信中视字节跳动为“全球公司”，倡导“火星视角”以超越自身局限性，恰好与我国“天问一号”火星探测器的成功发射相呼应，当时社交媒体上流传着诸如“天问你飞慢一点，等等你的一鸣”之类的趣谈。

然而，对张一鸣“火星人气质”的指认，始终是创投界的热门话题。例如，2021年快看漫画宣布创纪录融资2.4亿美元时，腾讯新闻采访创始人陈安妮，询问被字节和腾讯同时投资的感受。陈安妮表示字节已退出，且从未说服张一鸣，导致字节放弃“增持”。她描述与张一鸣的交流，对方总强调“内涵段子”增长速度超过快看漫画，即便她激情阐述动漫IP价值，张一鸣仍困惑于“内涵段子”的增速。

另一个例子发生在2020年。张一鸣决定进军游戏市场后，设定每周五晚8点至10点强制玩游戏，以了解主流游戏产品。然而，当他加入字节内部《原神》讨论群后，发现员工在工作时间热烈讨论游戏，他对此感到惊讶，询问“这种情况常见吗”“今天工作很空闲吗”，得到的回答却是“无法回避”和“那你退群吧”。

相较之下，周受资更显“接地气”。他接受《连线》杂志专访时，选择在“In The Mix”音乐节后台畅谈痴迷于《暗黑破坏神4》的经历，提及5岁拥有首部游戏机，还展示自己与大众流行文化的紧密关联，如喜欢GreenDay乐队，赴亚利桑那州举办音乐会必品尝AZ Taco King。

周受资甚至愿意展现脆弱的一面。2022年3月，他在伦敦大学毕业典礼视频演讲中坦言，初入社会时对未来迷茫，尤其是加入DST时，自认对投资一无所知；选择赴美读MBA时同样焦虑，不确定这一选择是否会“赋能职业生涯”或“耽误职业生涯”，这种坦诚与当代年轻人的心理状态高度契合。

鉴于此，将周受资称为“张一鸣接班人”并不准确。以足球为例，“接班人”不仅要位置相同，还需技术特点、性格特质相似，以便延续球队有效战术，避免过渡期内出现显著波动。如同巴西队中，与大罗风格更接近的阿德里亚诺、法比亚诺被视为接班人，而非小罗、卡卡、内马尔这类创新“版本”。

特别是在3月13日美国国会众议院高票通过剥离法案后，周受资立即在TikTok上发布视频，激情宣告公司将持续抗争。此时，张一鸣或许将周受资视为“冠军拼图”，他的存在是对字节跳动商业性格的补充和完善。

张一鸣未亲自掌舵TikTok，实属奇特。在中国创投圈，“兔子摸着鹰酱过河”虽是键政圈常用语，但同样适用于此领域。中国风险投资始于1993年IDG与上海科委合资设立首家技术风险公司，互联网产业起步于Windows95发布后的1995年，初期仅有界面简陋的“四通利方”。直至1998年，《南方周末》转载“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才推动互联网产业逐渐成为一门生意。

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中国创投圈作为旁观者见证了纳斯达克、伦敦股市的低迷。待投资市场复苏，丁磊、陈天桥等人在2003年、2004年相继成为首富。2010年后，互联网进入“基建”阶段，孙正义引领风潮，中国创业者纷纷模仿美国模式，以“中国版XX”为品牌传播策略。

美国投资人偏好具有“车库文化”背景的创业者，中国投资界则塑造了一批带有“偏执”特质的创业明星。朱啸虎期待创业者具备强大气场，常以激将法揭示其真实性格；王兴富有战斗欲望，自比《孙子兵法》中的“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并引用麦克阿瑟名言“只有死人才能看到战争的结束”，显示出他对创业的极度专注；陈欧热衷扮演领导者角色，在微博自称“哥”，在广告中“为自己代言”，与张绍刚在《非你莫属》中的强势形象相得益彰。

张一鸣的到来，为中国创投市场带来一位“天花板级别”的死理性派。陈安妮提到张一鸣注重效率，习惯通过视频解决问题；字节早期投资人王琼曾成为张一鸣的倾诉对象，张一鸣每次与投资人会面后都会与王琼复盘，反思自己的表达是否到位，频率高达每月30多次。王兴笑称张一鸣比自己更理性。

张一鸣“火星人性格”并非缺点，而是前一时代版本的答案，经过层层筛选成为共识。若以短视频时代的标签化方式解读，张一鸣与黄西颇有相似之处：拥有理工科高学历，从事IT行业，身材瘦削，戴眼镜，普通话带有明显口音。尽管有人认为欧美市场对这种形象的热捧带有变相歧视，旨在固化东亚人的社会地位，但从投资人视角来看，任命连续担任CFO的周受资负责重要业务板块并无新意。腾讯的刘炽平与阿里的张勇在成为大厂掌门人前，分别在高盛与普华永道任职，尽管周受资外形帅气，但简历显得平淡无奇。

若刻板印象难以改变，变相歧视不可避免，那么“无聊”的东亚人注定成为nerd，而“幽默”的东亚人才能成为黄西。然而，张一鸣虽理性，但并不意味着他缺乏叛逆精神。据说他选择南开大学的原因，一是不愿留在“高考成绩乡亲们比自己还早知道”的家乡，二是喜爱海鲜。这样一个高中时期便展现出独特气质的“火星级创业者”，为何主动放弃属于自己的时代？

合理的解释是，张一鸣主动告别了他的“火星人时代”。早在2014年接受新浪科技采访时，面对记者将其比作“乔布斯式人物”，张一鸣予以否认，并将自己在酷讯创业时期的经历与《乔布斯传》中的情节相联系，表示自己并不像乔布斯那样感性，强调自己在管理方面的冷静与理智。

另一种更为玄学的解释是，字节跳动超乎预期的发展速度和不断拓展的边界使张一鸣预感到可能出现“失控”。2014年，张一鸣加入豆瓣“INFJ的奇幻之旅”小组。INFJ是流行的十六型人格测试结果之一，通常将“提倡者”视为理性至上，甚至过度依赖理性与可控。INFJ性格的人对信念充满激情，一旦热情失控，他们可能会以非常不理性且无益的方式反抗外界冲突和批评。

张一鸣意识到自己的“边界”，并选择周受资来弥补自身的不足。周受资的表现堪称游刃有余。张一鸣接受专访时通常直截了当，如在字节九周年年会上强调“吃饭时好好吃饭，睡觉时好好睡觉”，给人以亲切随和的印象。周受资则擅长轻松调侃，如在音乐节专访中询问记者是否“互关”，透露自己曾是“10万粉大号”，现因工作只能使用“小号”；在滑雪场专访中，他会抱怨天气太冷。

雷军或许也有同样的看法。2019年小米首次参加达沃斯论坛，本应由雷布斯亲自发表“全球化宣言”，但他却将机会交给周受资。周受资在论坛上强调：“我们需要像当地人一样思考，遵守规则，进行投资。”在中国创投圈，能够代表小米展现出如此开放姿态且令人信服的人并不多。

多数旁观者对周受资的角色定位也是如此。《Vogue》新加坡版一篇生动描绘周受资职业故事的文章指出：“周受资在谈论TikTok时的诚恳态度，或许可以解释他加入后公司迅速崛起的原因……他全心全意相信着它。”

然而，若周受资真要扮演“预防性战略拼图”的角色，就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他太可预期了。扎克伯格虽在公众面前表现拘谨，似机器人，但他认为自己从19岁起就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听到了大量虚伪言论，因此必须学会应对，以便女儿长大后能自豪地说父亲让世界变得更好。而周受资则过着镜像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