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陷争议漩涡的长峰医院：负债数亿旗下医院曾涉医托骗局

4月19日中午，在北京长峰医院火灾事故通报会的现场，参会人员全体起立，为事故中的遇难者默哀。

这起4月18日中午发生的火灾，失火地点位于北京长峰医院住院部的东楼。

据通报，截至19日9时，29人不幸死亡，其中26人为住院患者。

北京长峰医院大门外。央广网记者朱冠安摄

根据官方通报，这起火灾的原因，是由于医院住院部改造施工过程中产生的火花引燃了现场可燃涂料。

目前，北京长峰医院院长王某玲、副院长汪某、施工公司负责人王某峰等12人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已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北京长峰医院是一家民营医院，其所属的北京长峰医院股份有限公司（证券代码：870890；证券简称：长峰医院），2017年在新三板上市。

其官网信息显示，目前其旗下的“长峰系”医院有20家，分布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

4月19日，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发布公告：因长峰医院发生重大风险事件，即日起对其股票实施停牌。

长峰医院实际控制人为汪文杰，早年发迹于湖北鄂州。

被宣传为血管瘤专家的他只有大专学历，其医学专业能力因此受到质疑。

而在集团化扩张过程中，“长峰”系有的医院因投放虚假广告被罚，有的卷入网络“医托”骗局，其营销模式被质疑与“莆田系”类似。

长峰医院发生火灾后，调查人员检查被烧毁的病房。视觉中国图

负债数亿，财务告急的新三板挂牌连锁医院

北京市丰台区消防救援支队公布的信息显示，长峰医院为2023年度“消防安全重点单位”。

“防风险、除隐患、保平安”，这是长峰医院网站2023年2月27日发布的关于“严格落实火灾防控措施”的文章标题。文章称，该院召开了火灾防控工作动员部署会，“在分析研判当前消防安全形势的同时，就火灾防控工作进行了扎实安排部署。”

谁也没想到，一个多月后，这家医院就发生了导致29人死亡的火灾事故。

工商信息显示，北京长峰医院成立于2009年，注册地址位于北京市丰台区靛厂新村。该医院的前身是2003年成立的北京丰台长峰医院。其微信公众号宣称，该院所属企业是在新三板挂牌的首家血管瘤领域企业。

2017年3月，北京长峰医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长峰医院”）在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正式挂牌，当时，长峰医院在北京、上海、广州、成都等地开设了13家连锁医院。

长峰医院2022年上半年的报表显示，该公司已有子公司22家，除了长沙市颐心康养老服务公司，以及2家健康科技公司、1家投资管理公司，其他18家子公司均为医院（包括成都医百顺互联网医院），加上北京总部医院，长峰医院在全国多地布局的连锁医院有19家，涉及区域多为直辖市或省会城市，包括重庆、西安、贵阳、郑州、南昌、沈阳等。

而长峰医院官网显示的“长峰系”医院有20家，澎湃新闻查询发现，工商信息显示，其中一家位于湖南永州的医院，北京长峰医院没有股份。

报表内容显示，长峰医院的主要服务（治疗）项目为：血管瘤类疾病、外周血管疾病、常见多发病。

此次火灾发生的4天前，4月14日，长峰医院董事会发布公告称，原定于4月20日披露《2022年年度报告》，“现因年报编制与审核工作未按期完成”，延期至4月27日披露。该公司最近披露的经营情况，只是截止到2022年上半年。

从2022年上半年的经营数据来看，长峰医院的财务形势较严峻。报告期内实现营业收入约2.53亿元，较上年同期下降5.12%；归属于挂牌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亏损3264.38万元，较上年同期约1370万元的亏损额又扩大了不少。

另据统计，2022年上半年，长峰医院负债总计约4.62亿元。

2017年长峰医院举行挂牌上市敲钟仪式。西安长峰医院网站图

大专学历的“专家”：出版专业书籍，担任行业“主委”

长峰医院的法定代表人汪文杰，是整个“长峰系”医院的“老大”。

工商信息显示，长峰医院11个主要股东中，汪文杰个人直接持股比例只有7.03%。公司第一大股东为深圳清鸿投资控股公司，第二大股东为北京洋澜投资管理中心，但控制这两家公司的大股东均为汪文杰（股权比例均超50%）。

通过直接和间接持股，汪文杰成为长峰医院的实际控制人，实际持股比例超过60%。他也是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

公司披露的年报信息显示，1969年出生的汪文杰，学历为大专。

1992年至2001年，他在湖北鄂州市中医院从事临床工作；2001年至2006年任鄂州中医血管瘤专科医院院长；2006年起他担任北京丰台长峰医院院长，后来任长峰医院董事长、总经理。

《健康界》2019年曾发表《汪文杰：专注血管瘤治疗20年再攀新高峰》的宣传文章。文章称，汪文杰出生在一个医生家庭，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血管瘤医生。从医学院校毕业后，学中医的汪文杰被分配到一家中医院上班。“然而，汪文杰并不甘于当一个普通的大夫，他开始为自己的职业做规划。”

上述文章披露，在2002年，汪文杰创办了民营血管瘤专科医院——湖北省鄂州中医血管瘤专科医院，此后他来到北京创办长峰医院，“汪文杰创建全国品牌连锁专科医院集团的梦想开始起航。”

2017年在新三板挂牌时，长峰医院旗下已有13家连锁医院，后来几年陆续增加到19家。

在长峰医院网站的宣传文章中，汪文杰是一名专注研究血管瘤治疗的资深专家。2012年，汪文杰和秦中平主编的《血管瘤与脉管畸形诊断与治疗》一书出版。长峰医院网站称，“该书总结了世界最先进的血管瘤治疗技术好多治疗方法，成为推进世界血管瘤技术进步的一部巨著。”

2020年年底，汪文杰与旗下医院负责人签订目标管理责任状。长峰医院微信公号图

2019年11月，长峰医院牵头成立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血管瘤与脉管畸形专业委员会”，汪文杰担任该委员会的主任委员。

不过，在知网等公开学术平台上，并未能检索到汪文杰的学术文献。

火灾事故发生后，有媒体查到汪文杰的“大专学历”，对其医学专业能力产生怀疑，认为其公司内部的个人宣传有夸大之嫌。

4月19日下午，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发布公告称，鉴于火灾事故造成的重大影响，取消北京长峰医院的会员会籍；免去汪文杰有关协会理事、血管瘤与脉管畸形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的职务；撤销北京长峰医院《社会信用AAA级证书》、《医疗质量服务能力四星级证书》及相关称号，并收回牌匾。

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的公告。图片来源于该协会网站

旗下医院曾因投放虚假广告被罚，营销模式受质疑

除了汪文杰的个人学术能力遭受质疑，他领导下的医院、“子医院”，也频频出现负面信息。

2023年2月，长峰医院旗下的贵阳长峰领航医院，因“消防设施、器材未保持完好有效”，被贵阳市白云区消防救援大队罚款4万元。

行政处罚记录显示，自2016年9月至2021年12月，北京长峰医院被行政部门先后处罚过15次，涉及的违规内容包括医疗广告、消毒管理、病历规范、医疗废物处理、职业病防治、饮用水卫生、污水排放等方面。

2020年9月，长沙县医疗保障局通报称，已查处长沙长峰医院通过投放虚假广告诱导住院的违规问题，追回医保基金共计614886元，并解除与该医院的医保服务协议。

被医保部门查处的长沙长峰医院，2019年还牵涉一场“网络医托”骗局。

据央视2019年5月报道，湖南衡东县的胡先生经常头晕、头痛，心情烦躁。为了找到对症治疗的医院，他通过百度搜索去查询。“随便找一下，它就跳出来一个长峰（医院）。然后不管我找精神科还是神经科，都说长沙治疗这种病的最好医院是长峰（医院）。”于是，胡先生来到在长沙长峰医院就诊，经过一系列问诊和各项身体检查后，该院精神心理科的医生诊断胡先生患的是“强迫症”，开出6种治疗药物，胡先生一下就花费了1.3万元。

然而在服药期间，胡先生的病症不仅没有好转，还出现异常反应。“好像神经病一样，差不多疯了的感觉。”胡先生后来到长沙一家公立医院就诊，医生诊断胡先生的病并不是强迫症，而是抑郁症，重新开了对症的口服药，药费仅700多元。服药一段时间后，胡先生的病症得到明显好转。

央视2019年5月的报道截图。

后来，胡先生接到了深圳警方协助调查的通知。原来，深圳龙岗警方破获了一起网络医托案，涉案医院有三家，其中包括长沙长峰医院。根据深圳警方介绍，这起“医托”案幕后的苏某成立“山水医疗投资公司”，出资入股一些医院，还以每月10万元的价格承包长沙长峰医院的精神心理科，然后招聘大批“网络咨询员”，通过网络医托、虚构治疗水平、伪造医生从业资历等手段，诱骗了数千名患者前往涉案医院的精神科就医。经过侦查，深圳警方当年抓获犯罪嫌疑人30人，其中刑事拘留6人，治安拘留24人。

受到“负面舆情”冲击的长沙长峰医院，在2019年8月将医院名称变更为“长沙湘城医院”，后来又改为“长沙湘城康复医院”。工商信息显示，该医院目前的唯一股东仍为北京长峰医院。

作为长峰医院的前身，北京丰台长峰医院也曾因虚假宣传被处罚。据北京青年报报道，2004年11月，因在网络上发布虚假广告，冒充解放军301医院和现役军人为医院作宣传，丰台长峰医院被处以20万元的罚款。

通过百度竞价搜索获得推荐、虚假宣传、虚构专家身份，这些被认为是“莆田系”医院的常见套路，竟不同程度出现在长峰医院的一些“子医院”，“长峰系”的营销模式受到质疑。

在营销上，长峰医院善于利用互联网、新媒体等平台。其广告费投入也远高于研发费用。比如，最近一次公布的2022年上半年的财务数据中，长峰医院的销售（广告）费用达4707万元，而研发费用仅219万元。

营销模式争议一年广告费上亿

从长峰医院披露的文件中，可以看出类似民营医院的某种操作手法，即营销模式，如“民营医院的推广方式主要是网络，由于竞争激烈，广告费用逐年上升，广告宣传占收入的比例过高”。

就长峰医院而言，在该公司整体开支中，包含广告费在内的销售费用占据了较大比重。

而对其（包括子公司）有重大影响的业务合同，就一度包括与某知名搜索引擎的年度框架合同。

据上述《公开转让说明书》，2015年的销售费用达到了近7000万元，占营收比重约为32%，其中广告及业务宣传费为4289.59万元；另外，其2014年和2017年销售费用占营收比重分别为25.29%、27.18%。

尽管近年长峰医院在经营状况上较为低迷，集团销售费用尚仍在高位。

2020年，长峰医院销售费用为7971.84万元；2021年则达到了1亿元；2022年仅上半年该数字已超4700万元。

对比相应年份的研发支出分别为201.56万元、608.11万元、219.08万元。

民营医院改革需提升技术和服务

值得深思的是，民营医疗机构在医疗技术和服务等方面具有先天弱势，所以过度依赖营销广告和网络推广带来收益。

未来何时能摆脱这种病态的发展模式，将是民营医院的巨大挑战。

今年3月底，一份来自“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的《关于停止有偿网络推广的通知》，让一直以来饱受外界争议的“医疗广告”再次进入人们的视线。

这份内部会议通知称，“经过慎重研究，莆田医疗人经过三十年的辛勤耕耘，如今因为网络竞价规则，导致产业面临严重问题，很多医疗机构几乎为互联网公司打工，因此总会要求会员单位自4月1日起停止所有有偿网络推广活动。”。

莆田系北京望好投资副总裁夏秀瑜表示，莆田系医院去年一年在某知名搜索引擎上花费的推广费用高达34亿元。

在过去的近10年里，中国民营医院广告投入差不多近六成投给了搜索引擎，有医院在搜索引擎上的推广费用甚至占到其营业额的80%。

一位不愿具名的莆田系医疗集团高管指出，目前中国民营医疗机构的经营现状是两极化严重，“行业能基本达成共识的是，目前有30%的民营医院盈利不错，30%的能够做到收支平衡，40%左右处于亏损”。

不过，随着国家出台了鼓励社会资本办医的政策，给民营医院在医师多点执业、医保和税收等多方面的支持后，民营医院的发展模式已经跟过去有了根本性变化。

现在有些民营医院能吸引不少顶级医生去执业，这些医生资源会给他们带了很大的口碑效应。

医疗最终是要靠人、技术和服务赢得发展，而不是靠广告。这个过程一定会很痛，但是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