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鞋底”是最需功夫技巧又费时间的工序,坚实的“纳鞋底”需要结实的麻绳。
女人们去“麻刀铺”买来“麻皮”,耐心用梳头发的篦子把麻皮劈成细细的麻筋,再用专门打麻绳的工具——“拨槌”把三四根麻筋续在一起,打成单股麻绳,再两根拧在一起成为真正能用的麻绳。用这样烦琐辛苦劳作打好的麻绳,再一针针纳鞋底。鞋底纳一针挨一针,瓷瓷实实板板整整,纳好的鞋底再用铁锤砸实,就可以和鞋面一同送到“绱鞋铺子”去加工布鞋了。
“绱鞋铺”的师傅都是男人,别看男人五大三粗,做起这样精致的活计就需要技巧和力气。绱鞋分“正绱”和“反绱”,所谓“正绱”,就是鞋面弯进去,与鞋底联合处整洁不露痕迹。我们现在一般的皮鞋都属于“正绱”;所谓“反绱”,就是鞋面平铺与鞋底联合在一起,俗称“飞边儿”。冬天的棉鞋鞋面很厚,不能翻转,就必须反绱。
“绱鞋”的工序更加复杂,用一个木质脚形“鞋楦”先把鞋底翻过去,用钉子钉在鞋楦上,再把鞋面打湿,鞋里朝外包在鞋楦上,用麻绳收口,鞋的各处都匀称平实了,就开始了真正的“绱鞋”。待一针一线把鞋面与鞋底完全缝合完毕,鞋就绱好了。启出钉子,拔出鞋楦,但这时的鞋面鞋底都是反的,这就需要更强大的技术——翻鞋!
鞋匠把整只鞋泡到水盆里,待鞋底吃透了水分,变得柔软,就从鞋跟开始慢慢用力翻转,翻转的同时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能损坏鞋面任何一部分。整个鞋翻好了,再把鞋面浸湿,放进两半截的鞋楦,加进“木楔子”,使鞋楦前后紧紧把布鞋“撑”实。这样要经过五六天的时间,等布鞋完全干燥了,拔出鞋楦,就是一只美观像样的布鞋。
为了使布鞋的黑鞋面白鞋底更加精神耐看,还要用一种“白膏子”均匀抹在鞋底边缘,再用钢质“压子”划压白膏子,压过的鞋底边缘就发出了白亮闪耀的光芒!等到顾客前来取鞋,鞋匠从架子上拿下新鞋,用刷子刷去浮土,一双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新鞋就交到顾客的手里。费工费时费力,要眼要脑要力!工序这么复杂烦琐,技术这么高超,可是当年绱一双鞋的加工费也只够买六七斤玉米面!
从前,人们穿家做的布鞋,小孩穿“老虎”鞋,老人穿“老头乐”鞋,老太太穿黑缎尖口鞋,女人穿皮底缎面绣花鞋,男人穿圆口“便鞋”,姑娘穿“扣袢”鞋,学生穿“五眼”鞋,卖力气的穿“洒鞋”……这一切都是女人们一针一线劳动所得,都是“绱鞋铺”的鞋匠至高的技术所得!
思想起来中国民间的“布鞋”“绱鞋”真是集合了劳动人民深情厚意与无穷智慧,可是这伟大的智慧却都在短短几十年间里,随时代大潮逐渐被社会无情地淹没和遗忘!
磨刀老头
“磨剪子嘞——抢菜刀——!”
这高亢的吆喝声您一定听到过,歌手刘欢还有一首歌《磨刀老头》,歌里就有磨刀人的吆喝声。
如今,大家都把这磨刀的吆喝当作老北京的韵味欣赏,当作老北京的民俗尽情回忆。磨刀人大部分是老年,有谁能知道当年那些磨刀老人工作的艰辛与生活的苦难?
他们在农村勤恳耕种劳作,强挺着欲折的老腰,为自己也为儿孙拼着老命,挣得一碗还算咽得下去的粗饭;为自己也为全家,盖得一间还能遮风避雨的土房。
农闲时农人不闲,不愿在家里给儿女造成拖累,就在自己已经枯瘦的肩膀上扛起那干硬的板凳来到城里,去做那自己还能撑得起的活计,因为城里人需要他们,他们也从城里人那里,换回一点强拼苦挣得来的一点响当当的零星碎银。
人们提到磨剪子磨刀,只想到他们大声吆喝,其实这一行当有两个派别。
一个派别是:吆喝带打响板;一个派别是:肩扛板凳嘴吹小铜号。
现在一般见到的就是吆喝带打响板的一派,和从前不同的是,现在吆喝远远不如从前的吆喝字正腔圆味道纯正,手里的响板也是破铁皮,做得粗糙不堪。从前的响板做工很讲究,三扇铁页,上窄下宽,每片顶端有两个洞孔,用红布等距离片片串起,最上边是一个铜铁环,手拿圆环前后一晃,铁片碰铁片,发出“哗哗”的声音。
每当在家里听到街上的响板,我就知道一定是磨剪子磨刀的来了。再听他们那抑扬顿挫的吆喝,声音悠扬,就像七月暑热吃了一个冰冻的凉柿子一样舒服顺畅!
那另一派吹号的不知是什么时候生成的,那黄铜制成的小号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也不大容易考证,他们为什么要用吹号作为叫卖也不明白,反正,这一派磨剪子磨刀的叫卖工具是吹号。他们肩扛板凳,板凳上绑着磨刀石,手拿一个黄铜的小号,和现在铜管乐队里的一模一样边走边吹,吹出的声音也没有音符和旋律,只有一声长鸣突然一响震得吓人!
在年节前,尤其进了腊月,家家买肉做菜更需要利刀利刃,磨剪子磨刀的生意就格外火热。不管是打响板的还是吹号的,不管是推着独轮车还是肩扛大板凳,有了生意就把家什靠近墙边,骑上板凳把菜刀卡在磨板上,磨刀石淋上清水开始磨刀。有时家里菜刀用久了还需要“抢”,“抢刀”铁杆一尺多长,两头有小木把手,中间一个四五厘米长非常锋利的“抢刀”,把菜刀立起来,用“抢刀”顺着菜刀的刃口用劲地切刮,生生把菜刀两面多余的钢铁给刮下来,使菜刀薄而轻利而刃。
一把菜刀磨好了,除去了锈痕,发出了亮白的寒光!手艺更奇的是还可以“吹发立断”,不过我只听说却没有见过,不知真假不能胡说!
磨剪子,磨刀,修理刀剪,花不了几多银钱!
请巧厨师,快刀生花,煎炒烹炸;
让妙裁缝,飞剪云霞,衣衫袍褂!
各行匠人在北京的大小胡同走街串巷,五行八作和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修理雨伞
冬天恨寒冷,大雪压青松。
秋来落叶怨,哀树孤雁鸣。
春暖多刮风,浑天地也蒙。
只把夏季盼,又怕蚊虫叮。
早晚湿闷气,暑天热蒸腾。
晴天一身汗,阴天云雾浓。
还要天落雨,倾盆江河生。
欲往东门去,涉水不轻松。
擎支大雨伞,衣服洇湿烘。
抬头一看:噫!雨伞漏了一个大窟窿!
北京的雨水只是“阵雨”,绝没有南方那样的连绵不断令人心烦的“梅雨”。阵雨过后,乌云散去,阳光复出,树显油绿,花更浓香!湛蓝的天空就像纯美的宝石,天边一弯七色彩虹。地上一切清新干净,院子里瓦灰的墙壁,火红的榴花,淡粉的初荷,艳紫的莲瓣,翠绿的新叶,石青的苔藓,闪白的猫儿……这一切展现出一幅清美的水彩图画!“修理——雨伞!”胡同里传来修理雨伞的吆喝声!
下雨之前,人们想不起来雨伞。大雨来临才拿出屋门背后的雨伞,打开一看,却早已被该死的耗子咬了一个破洞!过去的雨伞是油纸雨伞,竹子的伞杆,竹子的伞骨,只有伞面是桐色的“油纸”,虽然有些笨重,但是使用起来还是得心应手。
“修理——雨伞!”修伞匠人的叫卖没有“响器”,单凭一副咽喉似叫似吼,声音前高后低干艮倔闷,嗓音洪亮穿墙透户。修伞匠人肩背一副“褡裢”,前面口袋装着手钻、刀铲、桐油、刷子;后边的口袋是竹管、竹签、铅丝、麻绳和“高丽纸”。
打开大门叫进修伞匠人,他就在门道里摆开架势修理雨伞。支开雨伞展现破洞,匠人逐步拿出原料工具,先在伞面上下破洞周围刷了桐油。待桐油微干,又拿出高丽纸用手撕下一块,带着毛边贴在破洞之上,再用刷子蘸着桐油刷一遍。白色的高丽纸便牢牢粘住了破洞,同时也由白色变成了与伞面完全一致的桐黄色!据说那桐油里掺进了猪血,变得既有黏性又不怕水浸,棉质的高丽纸也极具韧性,耐折耐磨经久不坏。
如此这般再贴一块高丽纸,再刷一次桐油,上边的刷完,反过来再刷伞里边的,如此三四次,那雨伞里外修理得平平整整,破洞不见了,俨然是一把整旧如新的雨伞!继续去经风雨见世面了。
修理雨伞还可以换伞骨,换伞把,换整个伞面。价钱要比买一把新雨伞便宜不知多少。
夏天是修理雨伞的季节,而且匠人只修竹制雨伞,修理其他的伞就是其他的行当了。
锔碗匠人
老北京不管贫富,居家过日子谁家有东西坏了旧了都要修理,可不像今天,不管什么东西坏了一扔了之,随便扔东西在当年一定被看成败家子儿,遭人耻笑!过去人们对那些修理业者,天天见面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司空见惯理所当然。如今这些过去的民间技艺都变成了社会的民俗,变成了纪念的过去,变成了传承的知识,变成了今天的回忆!
六十多年前,我家老少四代人口众多,上至七十多岁的“老祖”(爷爷的母亲),下到比我小两岁的堂弟,房多院深,日常用品自然也多。平时人多手杂,免不了什么东西碰了、摔了,或是什么东西日久天长需要修理。奶奶房里案上摆了一对乾隆年间群桃祝寿珐琅彩大瓷盒,天青的底色,上面画了许多翠粉色鲜鲜大桃,蟠枝绿叶陪衬煞是好看,放在案上是庄重实用又清心雅致的摆设。平时搁些时新糕点,不管存放多久不霉不干。
《茶馆》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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