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的向杰(化名)决定要把他25岁的妻子阿笋(化名)追回来,哪怕她已经回到了老家老挝。
2月18日晚,他沿着第一次带阿笋来中国时的相反路径,一路从安徽铜陵坐火车到了昆明,办好签证后坐飞机来到了万象。出机场时,见到了来接他的阿笋。或许是沿路奔波所致,阿笋在2月26日失去了肚子里两个多月大的胎儿。
向杰在老挝陪了阿笋及其家人近1个月,在给阿笋父母留下5000元人民币,答应回国后再给阿笋购买项链、手机后,阿笋于3月15日晚回到了铜陵。
跨国相亲
此前,他们两人一起生活了9个多月。
9个月前,向杰通过他的哥哥向宏(化名)和当时身在老挝的中国媒人崔某宝搭上了线。
向宏也娶了个老挝媳妇。向宏找老挝媳妇时,通过另一位媒人结识了崔某宝。崔某宝想让向宏帮他介绍一些生意,会给他提成。
“我说我弟弟还没找到老婆,你帮我弟弟介绍一个吧,我不要提成,便宜些就行”,向宏说。
没多久,崔某宝就给向杰介绍了一个老挝女孩。崔某宝先是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向杰和家人都觉得这女孩还可以。
2016年5月1日,向杰、向宏以及向杰的一位同学从铜陵动身,坐了32个小时的火车,5月2日抵达昆明。办完签证、买到飞机票后,于5月4日坐飞机来到万象。
阿笋的家就在万象东边约30公里处的一座村子里,她家院子里有一棵菠萝蜜树,旁边还有芒果树,姑姑家也有椰子树,各种水果想吃多少吃多少。她在这里生活了24年。
阿笋老挝老家所在的村子。
阿笋妈妈的一个朋友也嫁到了中国,“她告诉我妈妈,说嫁到中国后的生活很好,她说在中国每个月都可以给爸爸妈妈打钱,中国的男的都会支持老挝女人这样做”。
阿笋说,她妈妈问她想不想嫁到中国,“我说如果嫁到那边好,我就想去,如果嫁到那边不好,我就不想去。我妈妈说嫁到那边好,我就同意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嫁到中国好不好”。
阿笋的一个朋友的妈妈认识崔某宝,她知道崔某宝可以介绍老挝女孩嫁到中国去。在朋友的介绍下,阿笋与崔某宝就搭上了线。
阿笋当时也想过自己究竟会和什么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但她想不出来。每当问到这个问题,她总是考虑几秒钟后扬起嘴角,略带歉意地回答记者“不知道”。
阿笋小时候与家人的合影。
2016年5月4日上午,阿笋骑着一辆摩托车,载着妈妈,从家里开到三江。
三江是个中国城,位于万象市西侧、距万象瓦岱国际机场三公里。这里聚集着很多做生意的中国人。
“前面一半土路不好走,开得很慢,上了大路之后好开很多”,阿笋回忆道。
同时,阿笋的表姐阿美(化名)也骑着摩托车载着她的母亲,赶往三江。
向杰等3人下飞机后,没见到原已答应来接他们的崔某宝,对方在电话里告诉向杰等人一个地址,让他们直接去位于三江的一家饭店。
向杰等人到了饭店时,阿笋和阿美、她们的妈妈,以及崔某宝已经落座,菜已点好。
但向杰发现,眼前的这两位姑娘和崔某宝发给他的照片都不一样,“我就问他(崔某宝)这是什么情况,他说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算了,意思是你在中国都找不到老婆了,来到这里找,还挑三拣四的。来都来了,也只能这样了,但我和我同学都不知道她俩和我俩谁对谁,当时只想着问崔某宝了,也没太仔细看阿笋”。
向杰在妻子家中和岳父岳母聊天。
京华时报记者问阿笋当天在饭桌上对向杰的印象怎样,阿笋还是腼腆地笑了笑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喜不喜欢他”。
吃饭时,崔某宝让阿笋和阿美挑选向杰和他同学。最终,阿美选择了向杰的同学,阿笋选择了向杰,4人都同意了。
期间,阿笋和向杰之间也没说话,“崔某宝问我喜不喜欢阿笋,我点点头,说可以,虽然当时语言不通,但毕竟以后还是可以先通过翻译软件交流,我也可以慢慢教她汉语”,向杰说。
这顿饭花了1000多人民币,由向杰和他同学支付。
饭后双方分开,向杰等人到了宾馆,阿笋和阿美载着各自的母亲直接回家了。
阿笋说,“我妈妈觉得他(向杰)还可以”。
“钱”字当头
钱,是在哪里都绕不开的话题。
到老挝之前,崔某宝告诉向杰,所有的费用要9.5万元,除了给女方家人的礼金,还有给女方办理单身证明、无犯罪记录、护照等证件的钱。
“但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崔某宝说他不跟我们一起吃饭,我们要给他们饭钱,每人给了3000元。”
向杰家的经济状况在当地并不是特别差。他以前也谈过女朋友,但后来都分手了。
经历过28岁那年的一次和钱有关的感情变故后,他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一生,真难懂”。他说,自己搞不懂人跟人之间为什么不一样。
向杰和妻子阿笋在银行兑换老挝币。
28岁那年,他谈了个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两情相悦,但到谈婚论嫁时,女朋友的家人给他出了个难题,“她家是拆迁户,给了拆迁房,78平米的使用面积,但她哥哥的媳妇那一方觉得房子小,让他们家买了个120平米的房子,光买房就花了70多万,加上30万的彩礼,加上其他的钱一共花了120万,她父母非要我家里把这个钱填上,然后才允许把女儿嫁给我,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向杰说,当时这个女朋友已经怀孕了,“我说拿不出这么多钱后,她爸爸直接带着她去医院把胎儿流掉了”。
向杰的一个表弟结婚的事也给向杰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他说,“我的一个表弟结婚时,算上车、房(首付)、彩礼钱等费用一共花了78万,因为房子还需要还贷,差点婚都没结成”。
2016年,向杰又谈了个四川的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后来在向杰家住了一段时间,但向杰的妈妈不喜欢她。
向杰说,这是因为他妈妈觉得这个女朋友懒,“我嫂子是老挝的,在我家很勤快,人很好,对比之下我妈妈就不喜欢我这个女朋友,也想让我找个老挝的媳妇,我哥哥找到崔某宝介绍之后,我妈妈就让我和我哥哥一起过来了”。
向杰和妻子阿笋在银行兑换老挝币。
阿笋家同样被经济因素困扰,家里几乎没什么经济收入。她妈妈听说中国经济水平比较高,嫁到中国的女孩会过上好日子,“媒人说嫁到中国后一个月只需要工作10天,就能给老挝的老家寄来4000块人民币,觉得我嫁到中国就会过得很舒服”,阿笋说。
第一次来老挝时,向杰给了崔某宝9.5万元。他当时不知道,阿笋家只拿到了2.4万元。
向杰在万象停留了7天。期间,他把阿笋约出来几次,在万象市区的湄公河畔散步,语言不通,只能通过手机上的翻译软件交流,“当时也都没什么感觉,但过日子就是这样,两个人只要觉得能过下去就行”。
5月11日,向杰和他的那位同学准备带阿笋和阿美回中国,但在机场被卡住了:老挝政府已限制单身女子出境,特别是前往中国。
崔某宝找了其他人将阿笋和阿美先带到泰国,再由泰国前往中国昆明,“又收了我和我同学每人6000块人民币”。
5月11日,4人都到了昆明。5月12日,他们在昆明玩了一天,在5月13日坐上了火车。
思乡心切
这一路,火车从云贵高原出发,路过大小山川河流,穿过喧闹都市,穿越大半个中国,开往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安徽铜陵。
这是阿笋第一次坐火车。在硬卧车厢,她望着窗外陌生的大山、树林、乡村、城市,看到的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文字,听到的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身边的人都是陌生面孔,和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村子都不一样,内心感到非常害怕,“来之前就知道这里的所有和我以前的生活都不一样,但还是害怕,什么都怕”。
路上,向杰和她很少有交流,只是在饭点时,会通过手机上的翻译软件问她吃不吃饭。“我们这和刚谈恋爱的小伙子小姑娘不一样,当时觉得就是娶个媳妇回家过日子,没有那种浪漫的感觉”,向杰说。
5月15日凌晨4点,火车在开了足足32个小时后抵达铜陵站,“太远了,太远了,我没想到会这么远,路太漫长了”。
当天,他们到向杰在铜陵市的亲戚家休息后,回到了向杰在农村的家。
向杰拉着阿笋的双手,希望她能跟他回中国。
向杰的爸妈都很喜欢这个准儿媳,认为她不但很乖巧,人长得也好看。她要什么东西,爸爸就给她买什么,妈妈不舍得吃的好东西都留给她吃。
2016年6月的一天,向杰带着户口本、身份证,阿笋带着护照、单身证明等证件,来到了位于合肥市的安徽省涉外婚姻登记处,领取了结婚证。
“我哥哥和我嫂子到外地工作去了,我和我父母出去干活的时候,她就在家做饭、打扫卫生,很勤快,我嫂子在家时她就歇着”,向杰说。
阿笋觉得,她在中国生活的这段时间,比在老挝过得舒服,“在中国的时候没干过活,家人对我都很好,以前在老挝时需要上班,累,也挣不了多少钱”。
“向杰对你好吗?”记者问。
“恩”,阿笋点点头。
但是,在中国的饮食、语言、环境和老挝老家都不一样,阿笋很难摆脱对这里的一切的陌生感。
她在老挝时,家里的芒果树、木瓜树、菠萝蜜树、椰子树结的果子她可以随便吃,但在中国吃这些水果都需要花钱买。向杰也曾经给她买过一些热带水果,但阿笋还是想念老挝的水果的味道。
向杰和阿笋在老挝的农贸市场给阿笋父母买水果。
“我天天干活,她想吃什么东西就给她买,她说想吃榴莲,一个榴莲150元,我干活的话,一天工资200元,当时想着既然她喜欢吃,就给她买了,但之后觉得太贵,就没再买过榴莲了”,向杰说。
但更重要的是,她想念自己数千公里之外的爸爸、妈妈、弟弟,也想念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村庄。
思乡之情愈来愈浓烈。她嫁给向杰同学的表姐阿美经常到她家串门。阿美经常跟她说,到了中国之后,发现这里的生活和媒人之前说的都不一样,她想回家。
2016年6月底,表姐不辞而别。走之前,她来找过阿笋,但阿笋最终还是决定不跟她一起走,“我觉得我在中国的生活比在老挝好,向杰家人对我也都很好,就没跟她一起走”。
但向杰家人不免担心阿笋和她表姐一样偷偷离开,就把她的护照收起来了。当然,这无法解决问题。
她说,自己曾有段时间每天都想回家。她在想念父母又不忍抛下向杰和他家人之间犹豫不决。时间长了,随着语言障碍的减少,两人越来越熟悉,也都慢慢的开始真正喜欢对方。
2017年元旦,两人办了一场婚礼,“结婚一辈子也就一次,元旦的时候亲友回家的比较多,热闹热闹”,向杰说。
“结婚那天你开心吗?”记者问阿笋。她想了想,微笑着说,“一点点”。她又扭过头看着向杰,微笑着问他,“你很开心?”向杰笑着说,“对啊,我很开心”。
婚礼也没能让阿笋安定下来。她实在太想家、太想妈妈了。她跟向杰说过想回老挝老家,但被向杰拒绝了,理由是手里还没攒下多少钱,他让阿笋等两年,“两年后我们也该有宝宝了,等宝宝稍微大一些,我们带着宝宝一起回老挝”。
但在阿笋看来,两年太久了,她等不了。
老挝追妻
她离家之前,向杰没发现她有任何异常。
2月18日早上6点50分,向杰出门上班时,阿笋还没起床。但当天下午5点向杰下班回到家时,阿笋却不在家。
阿笋说,当天早上8点多,她洗漱之后就带着护照离开了,身上有向杰爸爸之前给的600元钱。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阿笋可能还拿不到自己的护照。2月初,向杰带着阿笋到医院检查,此时她已怀孕50天。向杰认为当时两人感情很好,阿笋不会再离开,就把护照交给她自己保管了。
以前阿笋没有护照走不了,拿到护照后,再也没有阻碍阻止她回家了。
她说自己找人买了机票,但未透露具体找的谁及具体路径。
2月18日下午5点,向杰回到家发现阿笋不在家后,立即到村子里找、到隔壁村几个朋友家问,但都说不知道阿笋去哪儿了。
向杰也想到了阿笋可能已经离开。他又骑摩托车跑到铜陵市,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找。他说,当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受大脑控制了,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从下午5点多找到晚上8点多,期间一直在给阿笋发微信,但她一直没回。
向杰沮丧地回到家,非常担心阿笋。他知道阿笋身上也只有600块钱,独自一人,又刚刚怀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向杰在门外等待妻子。
“我也知道她肯定是要回老挝老家,但担心她在路上缺钱,我给她发微信让她把金戒指、手机都卖掉换钱,不行的话可以找她朋友借,由我来还”,向杰说。
他刚回到家没多久,阿笋给他回了消息:一个哭泣的表情,向杰以为她出什么事了。阿笋又给他发了语音,让向杰不要担心她,但因担心向杰去找她、不让她回老挝而拒绝透露自己的位置,“我当时也没想过以后要不要回来了,只想着先见到我妈妈再说”。
向杰当即让哥哥送他到铜陵。出发时,向杰的妈妈仍然在哭,她希望阿笋能回来。
2月19日凌晨1点多,向杰坐上了开往昆明的火车。
一路上,向杰也是一直在给阿笋发信息,但阿笋却一直不回。向杰不知道阿笋身在何处,躺在卧铺上也睡不着。
2月20日上午9点多,火车到了昆明。他立即去找办签证的地方,找人花了1000元办了加急签证。下午,向杰到处找便宜的宾馆,直至6点多,才找到了一间100元的房间,“问了好几家,这是最便宜的了”。
当晚10点多,向杰收到了阿笋发来的信息,得知阿笋已经到了她在曼谷做生意的姑姑家,他这才放心,拿着手机很快睡着了。21日早上醒来后,他看到了阿笋给他发来的要到三江接他的信息。
2月21日中午12点20分,向杰坐的飞机落地。他刚走出出口,就被守在这里的阿笋叫住,两人直接坐车回了阿笋家。
阿笋说,她没想到向杰会追到老挝来找她,没想过向杰会这么喜欢自己。
但阿笋和她家人一样,担心跟向杰回到中国后会挨打,向杰向阿笋保证说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做。
阿笋的弟弟爬上椰子树摘椰子。
在阿笋家,阿笋的弟弟熟练地爬上了20多米高的椰子树,摘下4个椰子,招待记者和向杰。
向杰走向正在附近围在一起吃饭的邻居,双手合十,笑着鞠躬说了句“萨巴阿迪”问好,好客的邻居也给向杰倒了一杯啤酒,向杰道谢后一饮而尽。
向杰刚到的这几天,阿笋家正在插秧,火热的太阳挂在天空,阿笋爸爸拒绝了向杰和他一起去插秧的要求,让他在家休息。
阿笋的弟弟在给向杰和记者砍椰子。
向杰也理解阿笋想家的心情,“我跟她说过,刚结婚的时候花钱太多,经济不行,现在稍微好一些了,我一年可以带她回来一次”。
向杰本打算过几天在阿笋的村子再办一场婚礼,现在要再多等段时间了:2月26日,阿笋流产了,“前几天就有出血的症状,但他们这边一般不愿去医院,只知道烧香,今天她肚子疼得受不了,我带她到医院检查,流产了”。
向杰准备留在阿笋家,多陪她住一段时间,让阿笋也休养身体,多陪陪家人。向杰打算带着阿笋回铜陵后,继续去拍婚纱照,把去年冬天拍了一半的婚纱照拍完,“当时天气太冷了,安排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去拍外景”。
向杰陪着妻子阿笋。
阿笋用普通话告诉京华时报记者,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向杰一起回去。她的爸爸妈妈也都喜欢他,但是他们想让他呆在老挝和他们一起生活。
但向杰不想一直生活在这里,“我得挣更多的钱,让阿笋和我们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向杰在老挝陪了阿笋及其家人近1个月,在给阿笋父母留下5000元人民币,答应回国后再给阿笋购买项链、手机后,阿笋于3月15日晚回到了铜陵。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阿笋能真正留下来和他过日子,不再偷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