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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牢山事件背后,浪漫而孤寂的地质人(2)

但付小方知道,“工作起来,就不能分男女”,每次野外调查回来,地质队员都要背几十公斤重的石头样品,男人背多少,她也背多少,最多时,她一个人背了25公斤的石头,而她当时的体重只有40公斤。工作一段时间后,付小方考入成都地质学院(现成都理工大学)地质调查专业。

1987年毕业时,已经成家,刚有了孩子的付小方本可以到税务局工作,但她左思右想,还是申请加入了四川省地质调查院,“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嘛”。

来到四川省地质调查院后,付小方想进入院里的高原研究室,又怕自己带着一岁多的儿子,会被研究室的人当成“累赘”,试探地提出了申请。没想到时任研究室主任侯立玮二话没说答应了她的申请,“可以啊,很欢迎”。

“老同志的心态还是更开放、包容一些,一切以工作能力为先。”为了侯老师接纳自己的信任,四十多年来,付小方没有因为家庭、孩子请过一次假。两个月后,项目组上高原,付小方将儿子放到托儿所,收拾行李随队出发,一走就是几个月。

她说不清那份喜欢从何而来,但那些年,山川湖海真实地滋养过她的人生。她在雪山上看过日落,在荒野看过彩虹,在路边看过秃鹫啃咬牦牛尸体,阳光下的寺庙通体金光,贡嘎山顶变成粉色,无人山区待久了,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属于她自己。

▲付小方家中摆放着她在甲基卡的留影。新京报记者马延君摄。

▲付小方家中摆放着她在甲基卡的留影。新京报记者马延君摄。

只是浪漫背后也有数不尽的孤寂,“我从没听过搞地质的前辈过多提及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付小方说。

只有在日记里,她才敢释放自己的脆弱。“上高原的日子又到了,心里有些兴奋,可昨晚戈戈哭着不要我走,心里又不放心儿子。早上,车开出城好久了心里还犯难。”

她在山里给儿子写信寄托思念,“戈戈你好,妈妈在很远的大山里工作,很想你,有时就把你的照片拿出来看看。这里山很高,天很蓝,云很白,站在山顶上,手都能摸到天似的,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你来看看大自然的风光。”

而在一次任务途中,付小方的丈夫因脑动脉瘤陷入昏迷,马上要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做手术,需要她签字。可那时她刚抵达300公里外的高原,又赶上二郎山暴雨塌方,怎么也出不去。等待道路开通的日子,为了不耽误进度,付小方在海拔4000米的高山上发了疯般,狂奔着完成了所有工作。

大家都在喊她,“你跑什么,不要命了?”她不敢告诉队友实情,第一次感觉“撑不下去了,每天晚上都在房间里蒙着头哭”。道路开通之时,付小方跟随康定公安局的领路警车,第一时间冲出大山,直奔300公里外的医院。

所幸最终手术顺利,付小方这才卸了劲,瘫坐在椅子上。

尽管当时情况凶险,但丈夫和家人没有一句责备,“但凡有人说句重话,我都没办法坚持”。再提起往事,付小方的丈夫也只是笑笑,“她要工作嘛,都莫得办法”。

雪山上的锂矿

结束折多山行程,11月30日一早,付小方和同事又驱车赶往了一百公里外的雅江县苦乐村。当地即将开建水厂,邀请付小方来做水质检测。

从村口到水源地尾端有近三公里山路,走在苦乐村旁的原始森林中,付小方脚步极快,她总是习惯性地抬头望望,沿途古树枝叶繁茂,一阵寻觅后,她指指树叶缝隙中透出来的雪山,“那里就是甲基卡”,她在那里往返了整整八年。

甲基卡位于青藏高原东部,贡嘎雪山脚下,平均海拔4600米,空气稀薄,常年落雪,又是雷击区,上世纪70年代曾有多位地质队员因地滚雷长眠此地。但那里有着最丰富的稀有金属——锂。

2011年,国土资源部下达任务,要在全国范围内摸清稀有资源储量,2012年,付小方所在的四川省地质调查院接下了在甲基卡寻找锂矿的任务。

2012年10月,地调院副总工程师付小方带领团队兵分三路,运用地质、物探、化探三种找矿方式,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现了两条锂矿化脉,为后续工作打下了基础。

第二年,团队再次前往甲基卡,5月中旬积雪刚刚融化,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荒芜,那一瞬间,付小方突然有些心慌,到了最关键也是难度最大的确定下钻位置的时刻了。

高原上不可预见的因素太多,融雪在路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沼泽地里也蓄满了水,走路都困难,工作进度慢了下来。土壤采样有几公里的作业线,正是挖虫草的季节,请不到背样品的民工,只能靠年轻的队员多背一些。

各组对讲机不时传来有人掉进水坑的消息,一位地质队员掉进被雪覆盖的沼泽水坑里,为了赶工期,不愿意回到30多公里外的驻地修整,硬是拖着半身泥在风雪中跑了一整天。有的队员脚底冻伤复发,只能在鞋里垫上厚厚的海绵,一瘸一拐地走在山路上。

▲11月29日,付小方途径雅拉山口。新京报记者马延君摄。

▲11月29日,付小方途径雅拉山口。新京报记者马延君摄。

尽管每个人都拼尽全力,但能否真正找到锂矿还是个未知数。此前甲基卡找矿、勘查工作不断,但由于环境恶劣,开展工作难度太大,也一直没有实质性突破。那段时间,付小方每天的日记里都写满了担忧,“哪里才是我们的突破点,我心里真的没有底”。

直到2013年6月28日,一个雨后初晴的早上,付小方掐着指头倒计时,经过前期勘探,团队布置的先导孔即将开钻,过去近一年的努力能否有结果,将在此刻揭晓,每个人都提着一口气盯着钻机。

“开钻”,随着一声令下,钻机的轰鸣声响彻高原。当施工到7米深的围岩时,队员唐屹突然大叫起来:“见矿了!见矿了!”所有人都跟着大叫起来,第一管锂辉石矿芯出现了,付小方接过矿芯,像抱孩子一样,手止不住地抖。

又经过三年的努力,2016年5月3日,经中国地调局专家审定,付小方团队承担的项目新增氧化锂资源量共计88.55万吨,为国家新兴能源提供了资源保障。

直至2018年,甲基卡外围新增氧化锂资源量共计114.31万吨,居亚洲首位,而这在将来会带动万亿元的锂电上下游产业。

几代地质人的努力

11月28日晚上,前往折多山的前一天晚上,付小方参加了一场大学同学聚会。十多位地质人聚在一起,刚刚发生的哀牢山森林调查员遇难事件成了绕不过的话题。几番讨论,未知原因,一位同学感慨道:“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都是福大命大的人。”

事情发生后,很多年轻的地质同行在朋友圈分享《勘探队员之歌》以表哀思,“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富饶的矿藏”,付小方见了轻轻叹了口气,她理解年轻人的心思,“如今地质工作者的努力被看见的太少了。”

付小方入行之初就听遍了第一代地质人的事迹。“很多老同志在野外勘探时遇到暴风雪、迷路,干粮耗尽倒在路上。找到他们时,身上还背着几十公斤重的样品”。

她见过那一代地质人的执着与付出,“很多老同志身体其他地方都特别好,就是因为年轻时跑得太狠,腿脚不行了,不得不坐上轮椅。”而她的前辈八十多岁时仍坚持亲自带着学生到甲基卡上讲课,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

▲付小方家中摆满了全国各地收集来的矿石。新京报记者马延君摄

▲付小方家中摆满了全国各地收集来的矿石。新京报记者马延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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