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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武汉:那些关停的医院与搁置的摆渡车(2)

临时客串的定点医院

早在新冠肺炎还是“不明原因肺炎”时,武汉协和医院综合医疗科主任医师何平就与它打过照面。

2020年1月8日,武汉协和医院西院收治了首批3名“不明原因肺炎患者”。这是一家综合医院,既没有感染科,也没有隔离病房,由于缺乏硬件条件,3名患者被转运至金银潭医院。那时,武汉的床位已经很紧张,转运之前,何平做好了患者会被金银潭“退回”的心理准备。

疫情的消息一早就在网络上传开,作为医生,何平的感知比一般人更直接。继参与接诊该院首批新冠患者后,她的门诊病人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肺炎患者,再过了一阵,人们开始回避医院,门诊的病人少了,与此相对的,发热门诊里排起了长龙。

为了消化越来越多的新冠患者,武汉市多次新增定点医院。1月25日,武汉协和医院西院也被征用,全院腾空,收治新冠患者。

何平一直都有了上前线的预感,形势的极速变化仍让她心头一凉,对疾病的未知加重了茫然和焦虑。虽然所有医护都排了班,但大多是口腔、骨科、耳鼻喉等毫不相干的专业,没人知道新冠到底是一种什么病,该怎么治。腾空病房时,病人不理解院方突然的“逐客令”,不甚配合。护士们则忙着重新布置病区,焦头烂额。

1月27日,首支援军北京援鄂医疗队抵达,驱散了一些何平的焦虑。这支队伍集结了北京市多家三甲医院呼吸、重症、感染等专业的医护,其中不乏SARS疫情的亲历者,抵汉后一日未歇,实地考察、出具分区改造方案,1月29日启用了首个隔离病区,何平与北京的医生一起进入病房,收治新冠肺炎患者。

武汉各个定点医院都在经历这样的变化。国家卫健委相继向武汉派出多批专家,指导病区改造、参与一线救治。短短4日间,30支外省医疗队的四千多名医护进入武汉,开展支援。

一边是改造,一边是新建。封城后,武汉确定参照北京小汤山经验,新建火神山、雷神山两家专门收治新冠肺炎的定点医院。庞益兵的家离火神山只有4公里,开车不到10分钟,他无意间闯入工地,成为了一名摆渡人。

重回武汉:那些关停的医院与搁置的摆渡车

4月2日,湖北武汉,庞益兵站在已经封闭的火神山医院外。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几万元的食材打了水漂厨师当起摆渡人

庞益兵原本是去处理菜的。

他是土生土长的蔡甸人,有一手好厨艺,在自家的院子里经营农家乐。年关将近,他接了60桌酒席的订单,封城之前,忙着屯购食材。

庞益兵比胡守淳更不在意疫情。去买菜的时候,市场老板提醒他,疫情这么重,还买这么多?当时餐饮业与堂食未管制,他心想,年总要过,婚总要结,饭总要吃,不影响。按原计划屯了4个冰柜的鸡鸭鱼肉,满车的蔬菜,几百斤莲藕。

封城公告一出,退单的电话就打来了,再过几天,饭馆不让经营了,三四万的食材成本彻底打了水漂。农村做生意讲究一份人情,不兴订金,成本全部自己承担。庞益兵舍不得看菜烂掉,打算捐给附近的养老院,经过火神山工地时,对于疫情模糊的印象顿时清晰起来。

为了加快进度,火神山聚集了几百台大型机械和几千名外地工人,彻夜作业。工人们都有车,但为避免堵塞工地入口,车只能停在两三公里外的卡口处,人徒步进出。看着街上摩肩擦踵的工人师傅,庞益兵觉得累人又耽误进度,倒了摆渡车上的菜,开始载运工人。

摆渡车的载运空间不到2平米,最多的一次拉了17个成年男人。从早到晚,拉着人货一天跑上百十来趟,这台600元买回的二手车意外地争气,没有掉过一次链子。庞益兵最担心的是中途没油,有一回正巧拉了个提着汽油的师傅,听说他是志愿者,把油塞给了他;还有人会给他口罩——汽油和口罩,是他当时最缺的东西,就像火神山最缺的是时间。

就在反复摆渡中,他看着火神山一点点长个子,最终建成的模样,和他想象中高楼大院的医院大相径庭,开诊后,他便不再去了。

封城期间,尚黎明每天开着车穿梭于大街小巷。

最开始,尚黎明没太注意到那些特殊的包裹:有吃的喝的,也有口罩、护目镜等医用物品,收件人填得很泛泛,有“白衣天使”、“护士姐姐”,还有“任何有需要的医护人员”。随着疫情发酵,包裹越来越多,有时占了整个库存的3成,他反应过来,将这些爱心包裹作为重点货物,每天优先配送。

物资有个人寄的,也有民间机构寄的,有国内也有国外的,有时他会打过去询问信息,有时会接到寄件人的电话,问他物资送到没,口音天南海北。还有一次,一个河南郑州的市民不知从哪打听到他的电话,提出给协和医院捐赠一批女性专用的经期裤,他帮忙对接了,物资运来时,足足装了两大车,价值20多万。

这种事情他只在新闻里见过,真正发生在身边,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除了往医院配送爱心包裹,他还给普通市民配送生活物资,一开始能送到家门口,后来送到小区楼下。配送点人手不够,总要送到晚上才能收工,街上的店面都关了,他靠公司送来的自热饭果腹,吃腻了就换个口味。那两个月,他几乎不与同住的父母接触,进门前先用消毒液将全身上下喷一遍,钻进房间后才敢脱口罩。

他在武汉生活了近30年,这个城市总是处于热火朝天的变化之中,听得最多的是车来人往的噪音,这两个月,他突然听清了城市上空的鸟叫。

重回武汉:那些关停的医院与搁置的摆渡车

4月2日,湖北武汉,庞益兵在疫情期间蹭驾着这台摆渡车在火神山医院工地附近拉载建筑工人。如今,这台摆渡车插上了“牛骨头”的广告招牌,不再动弹了。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穿越无人之街

每一天,何平要穿越长长的无人之街。

从家到协和西院,正常通行时间是1小时20分钟,现在变为20分钟。有一回,何平一边开车,一边和北京队的医生通电话,不留神闯了红灯,再一看,街上没车也没人。还有一回,她去一位老教授家取捐赠物资,以往繁华的街区悄无声息,街灯都灭了,夜色中,唯有她的车灯亮着。

病区开放没多久,50张床位就住满了。头半个月,每个人心情都不好,入院患者大多病重,病房里条件也有限,一连几天出现了死亡病例,他们专门开了一场病例讨论会。武汉的病例仍在增加,有一天,病区白天出院了10个患者,晚上就收进11个,值班医生应接不暇,北京队的医生臧学峰从驻地赶来救场。年轻人没觉睡也很精神,脚下踩着共享自行车,嘴里哼着“我像风一样自由”,还举着手机拍了个小视频,让她感觉轻松了一点。

医疗资源的跟进,减轻了先批定点医院的压力。2月3日、2月8日,火神山与雷神山相继收治患者,通过改造现有设施,武汉增加了14家方舱医院,分流病情较轻的患者,人等床的现象逐步缓解。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患者的病情也日渐好转。胡守淳在ICU住了近半个月后回到了12楼西,是当时病区病情最重的患者。他胃口不太好,吃不下饭,喝不下营养素,当时的病区主任丁新民吓唬他,不喝就弄回ICU插管——那是他打死也不愿意的事。丁新民走了,他向护士求情,想少喝一瓶,护士总是搪塞他,喝完这瓶再说。就在这种半凶半哄的照顾下,他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

为了患者能早点好,医生护士们想尽办法。给他们理发、洗澡,帮他们寻找失联的亲人,从外面给他们带热干面、水果、春天的花,病区还建了微信群,医生都在,随时为患者答疑解惑。

何平上下班途中,会经过几栋高高的建筑,外立面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一开始打着“武汉加油”,当时疫情形势紧张,她看着那四个字,心情沉重;后来,出院患者越来越多,病区渐渐空了出来,屏幕上的字变成了“武汉必胜”,她觉得轻松多了,有一次将车停在马路中央,去拍绿化带中盛开的鲜花。

随着疫情的控制,方舱医院逐步休仓,火神山、雷神山也在送走最后一批患者之后关停。3月31日,何平送走了北京医疗队,盼望着来年春暖花开,彼此还能在武汉重聚。

4月8日,武汉解封。胡守淳对自由的渴望达到顶点,只想“像一条狗子那样冲出病房,在地里撒欢。”

重回武汉:那些关停的医院与搁置的摆渡车

4月2日,湖北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原新冠肺炎隔离病房如今已恢复正常门诊,楼道内挂着许多锦旗。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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