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一部反腐剧,我要讲的是政治生态,是大中国的故事”
这是您惟一的一次乘车
母亲 您躺在车肚子里
像一根火柴那样安详
一生走在地上的母亲
一生背着岁月挪动的母亲
第一次乘车旅行
第一次享受软卧
平静地躺着 像一根火柴
只不过火柴头黑
你的头白
这是您的第一次远行啊
就像没出过远门的粮食
往常去磨房变成面粉时
才能乘上 您拉动的
那辆老平车专列
我和姐姐弟弟妹妹
陪伴着您
窗外的风景一一闪过
母亲 您怎么不抬头看看
只像一根躺着的火柴
终点站到了
车外是高高的烟囱
周梅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背诵。微微颤抖的声音里,仿佛缀满了泪水。
这首诗的名字是《母亲的专列》,诗的大意是苦难一生的母亲第一次去县城,车终于抵达,终点却是县城的火葬场。作者是周梅森的朋友。还有一首《流动的国土》,作者是周梅森老家的一个农民。两首诗都被写进了《人民的名义》。
周梅森从一个煤矿工人成长为一名作家,商场宦海,浮浮沉沉。用他自己的话说,“大时代变迁的轨迹与我的人生是契合的,始终是一位在场的作家”。
他当然不满足于写反腐小说,他要文学全面介入社会生活,他要讲述“一个大中国的故事”。
“我弟弟以前工作的煤矿破产了,后来调到一个厂,没等到退休又破产了。现在,他夜里帮别人照看小超市,加上退休金,一个月收入一千八百块钱。我的一个同学,从三十多岁开始摆摊烙煎饼,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现在看起来比我苍老将近20岁。生活里像这样的故事多得是。”
“我感到悲哀。为什么?从20年前我就为他们呼吁,直到今天这个问题依然没有彻底解决。一方面社会总财富在暴增,另一方面他们手中的财富越来越少,两极分化严重。像这些东西与反腐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它很真实,我都纳入了《人民的名义》。”
周梅森说,他最想讨论是政治生态,是土壤问题。
“《人民的名义》里几乎没有重样的贪官。有的是知识分子,嘴上讲人民讲得最多,他什么都懂,会人格美容,贪念也最大。有的是政治暴发户,从饥饿的年代走进了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他清楚看到了时代的机会,把贪腐视为改换门庭的方式。有经济暴发户,革命家庭出身,《共产党宣言》倒背如流。还有一种,二、三十年就在处级岗位上打转,反正也升不上去了,就把手中的权力拿来变现”。
“腐败最严重的不是贪了多少钱,而是人的堕落,是世道人心的失落。关键要改善土壤,改变政治生态,理顺关系,让能干的人得以发挥,让正气得以张扬。”
但反对腐败和展示腐败是两个不同的层次,如何把握这个尺度?
“一是作品是否真实反映了时代,二是作品是否包含健康向上的力量。我都做到了。就像眼前的这半瓶矿泉水,有信心的人会认为还有半瓶水,没有信心的人会说只剩下半瓶水了。”
“我只是作家,并不能给出药方。”周梅森坦率地说,话锋一转。
“但我对未来充满信心。八项规定不就把‘嘴’管住了吗?现在跟官员朋友一起吃饭都改在食堂了。他们开玩笑说:你就继续写反腐吧,看,连饭都没得吃了!”
人物工作室的话
见到周梅森,是在《人民的名义》正式开播前两天。
从早到晚十多个小时,他的日程塞得密不透风。人们带着极大的好奇和关注而来,周梅森说,这就是人民的期待。
作为知名作家、编剧,江苏省作协副主席的周梅森,比想象中少了几分持重,却极为坦诚和热情。他沉浸在讲述中,说到“落马”官员痛心疾首,说到贫困人民充满悲悯。激愤兴奋之处,他几次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对备受关注的《人民的名义》,他却摆摆手:“这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作品”。
这大概就是作家的“在场”状态吧。
告别周梅森,已经临近夜里10点钟。车子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万家灯火,擦肩而过。没有了白日的拥堵和喧嚣,奔往家的路途难得畅通。
心,却不轻松。我们每个人都向往安全和幸福的生活。谁又知道,这万家灯火中,还有多少贪欲私利仍以“人民”的名义潜滋暗长,又有多少人民在为英雄侯亮平们守候?(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人物工作室 任珊珊 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