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白天没事，黑夜更没事儿，那挂着钥匙，你怕啥，就说是自己的。”
“车子虽然是偷来的，但你可放心骑。”
2016年10月18日的河北石家庄程上村，一桩交易正在夜色下进行。
这个相距石家庄市约15公里地方，虽名不见经传，却和周边的方村、夏凉村、西许营村一起，因售卖二手电动车而网上有名。
和方村、西许营村热闹的电动车旧货市场不同，程上村和夏凉村的电动车交易则隐秘在村中。
村头路尾，老年妇女骑电动车三五成群相聚，见有买车人来，立即上前揽客。
反复盘查身份后，买车人被带至更隐秘的巷口深处，被卖车人称为“二手车”的电动车、电摩一辆辆骑来，供买车人挑选。
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在调查时，有售卖者称，他们从事这个行业已多年，并直言车是从窃贼手中低价购买，再以数百元差价卖出。石家庄栾城区公安分局也多次对此进行过查处。为了躲避检查，售车人会不断的改变销售的模式，可以说反侦查能力非常强。如今，这里已经形成了偷车、揽客、卖车的产业链。
▲11月3日，石家庄栾城区程上村，三名村内中年妇女向记者销售来路不明车辆。村口路旁整日有中年妇女聚集在一起，向进村陌生人推销电动车，其称，电动车是由盗贼偷盗而来转卖至村内。新京报记者王飞摄
村口揽客、村中交易
从网络到线下，石家庄“二手车村”可谓远近闻名。
网上一搜，石家庄市郊区多个村子以售卖二手电动车闻名，其中以方村、程上村、夏凉村提及最多。
询问本地人，网络上的说法得以印证。多位石家庄本地出租车司机透露，在石家庄购买二手电动车可以去四个地方：方村、西许营村、程上村、夏凉村。其中，方村、西许营村的电动车以翻新车居多，程上村、夏凉村则与以上两村不同，多由揽客人在村内销售来路不明的电动车。
程上村隶属于河北省石家庄市栾城区冶河镇，位于石家庄市区东南约15公里，紧邻308国道。
10月16日，在程上村村口，大型旧货市场颇为热闹，市场中摆满二手家具和厨卫用具，却难寻电动车店铺。
市场旁一家旅店的老板说，要买二手车，市场里没有，得从村口牌坊的主路一直走，卖车人三五成群在街口坐着，找到他们，一问便知。
穿过牌坊进村，主路十字路口周围，果然有七八位妇女集聚在一起，或坐或站，见到陌生人过来，齐刷刷盯着看。
哪里卖二手电动车？一番询问，一位体态偏胖的中年妇女开电动车扭头就走，示意跟上。紧接着，四五个妇女一齐发动车辆，蜂拥跟随前面这位妇女。
“小伙子，你要电车还是电摩？”领路的妇女说：“骑过来给你看，看得上就买，看不上我骑走。”
不到五分钟，这位中年妇女骑着一辆白色的电动车来到跟前。介绍称，这辆车是今年9月份的新车，要价1100元。
一辆车还没看完，又有一男一女分别骑车前来。其中一位体态偏胖的妇女说：“这辆800你要不要？”她骑来一辆成色9成新的枣红色电动车，而另一男子骑着一辆粉红色电动车，要价也是800元。
中年妇女说，他们这里一天卖出十几辆，都是这个价格。至于供货量，几位妇女显得很有信心：“你要什么样的车，要多少辆我们都能搞到。”
“一天卖出十几辆”似乎不是虚言，中年妇女们会分头行动，这一拨接完了，又有其他买车人进村。
记者询问买车的同时，两名青年男子被带至村造纸厂院内，一个大妈站在电动车旁，详细介绍。一会工夫，五六个老汉也加入了介绍队伍，买卖成交，两个小伙子骑着车子出了村。
夏凉村的光景与程上村相似。
在夏凉村村口一下车，只需稍微停留片刻，马上就有老年妇女从村口公路走来询问来意。
村口一处民居门前，四五个老年妇女聚集在一起。坐着缠毛线的老年妇女表示，他们几个是专门坐在这里等候进村买车的人，一般从上午呆到下午五六点，“就跟上班一样。”一旦表达出看车的意思，花白头发的老年妇女立即骑上电动三轮车引路前往。
在村中一处巷口，老年妇女示意原地等候，然后掏出电话联系。不到10分钟，一位青年妇女骑着一辆小型电动车赶来，要价1000元。如果看不上，还可以换车。青年妇女陆续又换了两辆电摩骑来，价格都在2000元以上。老年妇女叮嘱：看不上没关系，但不要提出到家里看，只能由其一辆辆推来看。
▲11月3日，石家庄栾城区程上村，中年妇女们聚集在一起，推销来路不明电动车。新京报记者王飞摄
反复盘查，买车遭搜身
反复盘问身份、要求收起手机、拒绝前往存车地点、拒留联系方式，甚至搜身……在看似平常的交易中，卖车人表现出异常的反侦查能力。
10月16日，在程上村的探访中，一位中年妇女不断盘问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探员的身份。探员推说是大学生，孰料中年妇女追问：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读大几？老家是哪？直到一一得到回复。
在另一拨老年妇女中，其中两名妇女盘问重案组37号探员身份后，还提出看身份证，探员表示没有带身份证的习惯这才作罢。
盘问结束后，另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年妇女说：“不能不防。”她称，曾有电视台来曝光过他们村卖偷盗车的情况，从那以后查得很紧，她们也加倍小心。
“你身上有没有那些拍摄的东西？”正说着，另一位妇女走来，指着探员上衣和裤袋，示意掏出所有东西。探员掏净口袋，并点亮手机屏幕让其查看。看完后，对方还是疑心未消：“我们都年纪大了，可不懂你们那些东西！”待盘问结束，才可继续谈交易。
即使在晚间，警惕也丝毫未放松。
10月18日晚，再次进村时，重案组37号探员将手机握在手里，一名妇女马上躲开说“别拿你那个摄像头对着我！”随后从裤袋掏出口罩戴上。
车子骑来，探员准备试车，刚一坐上，一位老年妇女突然问：“你身上到底有没有那些（拍摄的）东西？”一边说着就走过来摸衣兜，直到安检般上身都搜查了遍才停止。探员再次坐上车，口袋装着的充电宝凸了出来。刚才搜身的妇女立即问，那是什么？探员只好掏出来解释。
对于卖车人来说，存车地点是不可碰触的红线，不论以何种理由提出到存车地点去挑车，均会遭到拒绝。
每次等候期间，都会有人在现场看守，只要走动范围过大，就会被提醒不要乱走。10月18日晚，由于天色已晚，一卖车人吩咐重案组37号探员原地等候，等她进村叫人。探员表示跟随前往，对方立即警觉起来：“就在原地等着！”
在反复要求下，一位看上去为首的老年妇女说，车子不归他们，要到存车点看车得经过老板同意。他们几个家里都存着车子，但绝对不能带人去看，要看车只能一辆一辆骑出来看。
▲11月3日，两位青年与卖车人在村内交易。新京报记者王飞摄
偷盗电动车分散进村藏于村民家
至少在过去一年，程上村一直承担着售卖赃车的恶名，起因是当地媒体的一次曝光。2015年10月，河北电视台经济频道播出了一条报道，详细披露了程上村电动车交易的场景。
报道中，石家庄市民张先生从超市购物返回时，发现电动车丢失。根据车上安装的GPS定位，张先生一路追踪至程上村，孰料GPS信号很快消失。顺着这条线索，电视台记者兵分多路进村探访，卖车人在镜头中详细介绍车辆为偷盗而来。
恶名由此加剧扩散，只需在村周围随便打听便可获知。村中多位村民表示，卖车人所卖的车辆大多来路不明，交易只能私下进行。村中一家超市的老板透露，偷车的窃贼都是分片的，有的负责城南，有的负责城北，偷一辆就骑过来一辆，分散在这些村民家里。
这一说法得到了卖车人的证实。卖车人中一位长发中年妇女介绍，虽然车子是偷来的，但骑出去可以放心，因为“南边的（车）弄到北边，北边的（车）弄到南边”，不会被认出来。
在10月16日程上村的探访中，几位妇女表示，看好了车子就骑走，没有票据、锁具和充电器。至于为何没有充电器，一位妇女直接答道：“这些车子都是停在路边偷来的，怎么可能有充电器？”
即使在交易中直言不讳地承认车辆为盗窃而来。在法律风险和谋求利益的夹缝中，卖车人不断改变策略，将翻新车、赃车混杂销售，维持着源源不断的二手车交易。
在夏凉村，一位负责揽客的花白头发的老年妇女表示，村里卖的“都是偷来的车子”。她透露，电动车是有人用汽车运来，“每次运个三五辆”，运到卖车老板家里。对于老板与小偷的关系，老年妇女表示，他们只是买卖关系，有人偷来，他们再收购，“老板只管卖不管偷。”
老年妇女介绍，并不是所有的二手车都货真价实，还有翻新车混杂其中。翻新车虽然看上去成色好，但是电瓶质量差，都是小厂里组装出来，价格还贵。只有偷来的车子电瓶质量才好。不过，这些“货真价实”的车辆也有缺点，就是锁被窃贼撬过，没有钥匙，需重新换锁。
老年妇女随后将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探员带至两天前等候的地方，电话联系后，一位留着圆寸头的中年男子骑着一辆橘黄色与黑色相间的电摩前来。
骑车男子说，这辆车就是偷来的车子，弄来只有一个多月。由于是盗窃而来，车锁被撬过，没有钥匙。如果买下，只需要花几十块钱换个锁就能正常使用。
老年妇女说，村里人怕出事，盗窃的电动车都是窃贼趁半夜送来的。
一会工夫，中年男子又骑来另一辆车，这辆车是一辆爱玛牌奶白色的小龟王电动车。与前一辆一样，依然没有钥匙。中年男子告诫，这些车都是从石家庄市区偷来的，最好不要频繁骑进市区，但在郊区乡镇则没有问题。此外，换锁最好找熟人换，虽说换锁的人一般不会问车辆来路，但还是以防万一。
“小龟王”开价2400元，2200元就能成交。老年妇女表示，这些车从窃贼手中收来的时候就花了2000元，他们只是赚个一两百元的差价，价格不能再低。
交谈中，突然一辆警车鸣笛开来，中年男子慌忙驶离现场。
▲11月1日，在程上村，卖车人带着记者在村内绕行，防止记者找到藏车地点。新京报记者王飞摄
取证难，警方探查三次无果
当地警方表示一直都在打击售卖赃车行为。然而，实际的调查却并不那么顺利。
11月4日，重案组37号探员将程上村遇到的电动车买卖情况反映给石家庄市栾城区公安分局冶河派出所。
接警的一位赵姓警官表示，由于很难取证车辆是偷盗而来，可先由探员进行指认，确定人员后，由警方进行询问。
为不引起注意，警方开着普通车辆进入程上村。村中央十字路口认购多名骑电动车妇女集聚。探员辨认出其中一个即是推销电动车的揽客人。民警询问了其相貌特征后调头返回。
孰料，仅仅过了几分钟，再次进村时，聚集在十字路口的骑电动车妇女已无影踪。民警表示，卖车人很可能已经警觉，需要等候一段时间才能进入村探查。
随后，民警将车辆从另一处村口驶出，在村口等候。约半小时后，车辆再次进入，依然没有发现卖车人踪迹。一小时后，民警和探员第三次进该村，同样无功而返。
赵警官表示，目前来看，对方的警惕性很高，只能过两天再去探查。不过，即使找到了人，能确定对方存在非法售卖行为也很难。由于现场没有车辆，很难人车并获。
栾城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负责人介绍，根据我国刑法和治安条例处罚规定，盗窃自行车或是明知是盗窃的赃物，窝藏、转移、收购或代为销售，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程上村销售来路不明电动车的情况确实一直都存在，他们曾多次打击过。在打击趋严后，部分不法分子改变了销售策略，将来路不明的车辆组装、翻新后，以二手车的名义进行售卖。
2012年年底，石家庄警方就曾在市区繁华路段，抓获一伙儿专门偷盗电动车电瓶的盗贼。当月，盗贼连续偷窃路边电动车电瓶。得手后，迅速以每组电瓶100元的价格卖给栾城县程上村某处。
在此前的打击中，栾城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也曾在村中抓到过售卖赃车的卖车人。如果市民报警，警方会将被盗车辆信息录入系统。在此前的办案过程中，就曾出现过追回车辆找不到失主的情况，所以警方提醒，电动车丢失后一定要及时报警。
就在昨日，夏凉村的卖车人又给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探员打来电话，称前日的“小龟王”电动车可成本价卖给探员，包换锁2050元就可成交，如不满意，还可找其他车辆来看。
新京报记者卢通编辑刘泽宁张太凌校对吴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