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无罪》:冤案昭雪的影像范本
电影《无罪》海报
电影《无罪》剧照
电影《无罪》创作团队以“破冰”这个词来定位张氏叔侄冤案,同时更以这个词来定义《无罪》电影的首映。因为,以电影艺术的方式来展示一起冤案是如何产生的,必然涉及刑事诉讼的各个环节——彼时彼刻的集体失守,必然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我们是否能够承受?
承受如此敏感的题材的意义在于,我们是否有勇气直面我们观念和方式的内伤和瑕疵,并示之于人。但如果着眼于未来,恰恰可以对应歌德的一句话:“一个过去的错误,是发掘新的真相的最大天敌。”纠正和剔除谬误,还原真相,是通往正义的必经之路。
不做隔靴搔痒的事
除去手铐、脚镣,接过家人送来的新衣,走出监狱的那一刻,张高平跳着奔向律师朱明勇,高喊:“我们清白了,我们清白了!”一旁的侄儿张辉,满眼含泪,一言不发……
这是三年前,张氏叔侄案一个里程碑式的结局。在当年的一次文学研讨会上,一位作家曾经对记者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多好的题材啊,可惜不能写!然而三年之后,电影《无罪》却颠覆了很多人“不能写”的深深顾虑。
这样的顾虑,《无罪》创作团队也有。张氏叔侄案昭雪之后,在媒体对此案作了连篇累牍的“大起底”之后,这种顾虑依然没有消除。
张飚,新疆石河子市检察院监所检察科原检察员,2011年退休。为张高平、张辉叔侄翻案,张飚坚持了5年。因为这份坚持,张飚被媒体称为“冤案平反的幕 后英雄”,被律师们称为“体制内的健康力量”,荣获2013年“最美检察官”的称号,被最高人民检察院授予全国“模范检察官”荣誉称号。
影片编剧、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广播电视台副台长王安润告诉记者,2014年底,他在自己创作的以张飚事迹为题材的报告文学和广播剧的基础上,扩展、润色出3万多字的电影剧本《检察官》。
王安润带着剧本初稿找到天山电影制片厂导演董玲。董玲是一位资深导演,她的主旋律影片《杨善洲》曾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看完剧本之后,鉴于题材的敏感,董玲在犹豫之后决定加入创作团队。
2015年春,主创团队走访了检察官张飚、申诉代理律师朱明勇、张氏叔侄等人物原型。重新梳理素材之后,电影的脉络从检察官一条拓展为检察官、律师、记者三条,涵盖了更多的内涵,影片也最后定名为《无罪》。主创团队并不满足于重现翻案过程,“我们想往深层次挖一挖”。
2016年10月12日,张飚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了自己的观影感受:刑讯逼供、无视申诉、监管之失,这些当年在现实中不好的方面,电影确实触及到了,虽然很多地方只是点到为止,但也足以让人深刻反思。
影片中,张云平(原型张高平)寄出满满一麻袋的申诉信,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张云发(剧中张云平的哥哥,原型为张高发)到有关部门申诉多年,却没有留下 任何记录。“有关部门的一些人可能根本没看,申诉材料就扔进了废纸篓或者进了碎纸机了。”至今对记者说起这些往事,张飚的口吻中似也带着悲怆。现实中,他 当时发出的请求协助调查函,也经常石沉大海。
张飚坦承,这些情节是电影中争议很大的地方。“命案必破,限期破案,不然你就下来换别人来;监狱管理确实有不到位的地方,但是也有人观影之后认为这么展现不妥。那些揭示我们工作上的轻忽、不足和漏洞的地方,看着确实让人感到气愤、无奈。”
慈悲与自由
那些争议其实无关宏旨。在张飚看来,《无罪》最大的亮点是闪烁其中的人性的光辉。“如果说人之初、性本善,那么这部电影最想说的是,我们如何把扭曲的人 性再扭转过来。纠正冤假错案,本来就是检察官应该做的,我觉得没什么好夸张的。《无罪》所要告诉观众的,是我们始终要找到我们的善良、真实、美好。法律是 做什么的?惩恶扬善,驱除人间之恶,教人善良。法律告诉我们不能去杀人放火,抢劫偷盗。我们每一个司法人员、执法者都要从善,要有一颗慈悲之心。”
与张飚的这番话相印证的是,影片中有一个出场不多的角色李海兰。李海兰的身份是有“女神探”之称的公安局刑侦支队预审大队大队长。李海兰的戏不多,一场 是对张云平、张军的审讯,要在三个月内限期破案;一场是捧着荣誉证书,接受媒体的采访。这仅仅是电影中的一个角色,但“找了好几个演员,让谁演,谁都不 演”。影片导演董玲只好亲自上阵。
剧作家、影评人横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读了一段布莱恩·斯蒂文斯《正义的慈悲》中的一段话:“贫穷的 反面不是富裕,而是公正。……当我们纵容其他人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时候,我们自身也无法逃脱最终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命运。同情心的缺失可以摧毁一个社会、一个 国家、一个民族的尊严。恐惧和愤怒会使我们仇恨、嗜暴、偏激,最终我们都将尝到不宽恕的恶果。……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正义,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些慈悲。”
《正义的慈悲》,恰恰是一部记述冤案如何昭雪的故事。类似的著作还有《冤案如何发生》《你好,真相》等等,这类作品如今被大量引进,也恰恰说明对于冤案的反思已经成为我们思想的聚焦处。
无独有偶,与电影《无罪》同名的还有一部克里·马克斯·库克所著的传记作品。库克因受到残忍强奸谋杀一名21岁女性的指控,在证据并不确凿的情况下被判 死刑,并在最臭名昭著的德克萨斯监狱服刑22年。在服刑期间,库克为赢得自由顽强抗争。这一案件是美国历史上因证据不足而误判死刑影响最大的案件之一。在 这部自传中,库克叙述了身陷囹圄的可怕岁月。他经历过毒打、性侵犯;他遭遇了抑郁与失望,也讲述了为获得自由、讨回公道坚持斗争的漫长过程。库克还讲述了 为正义不辞辛劳、不屈不挠工作的律师们的事迹,使他的案件得到4次重审的机会。1999年DNA的检测结果证明他无罪,使他终获自由。
库克虽然讲述了司法系统的官员为了自身的政治利益将其草率定罪,但他更想向人们展示的是人类精神力量的可贵,展示人类追索正义的精神终将会赢得胜利。
“我们观看《暗无天日》《被证无罪》《制造杀人犯》这些关于冤案的电影,其批判现实的目的,是为了减少冤案,是为了给那些蒙冤者呼吁一个可以申诉的通畅的空间。”横舟断言。
张飚认为:《无罪》是以十八大以来的法治建设为大背景的。影片没有直接提及这些背景,也没有套话和官话,但是却在情节的展开和细节的勾勒中有了充分的体现。
著名媒体评论人李星文观影之后评价:影片用相当节制的笔墨触及司法之伤,用相当浓重的笔墨高扬有错必纠的司法理念。
电影之内之外
“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影片中这句很多人耳熟能详的话,随着情节的推进,让首映式上观影的张飚又一次泪洒胸襟。“电影中张云平被判刑以后, 他的妻子把孩子流掉了之后到监狱去看他,向他提出离婚,他痛苦绝望的样子;张云发申诉了快十年,最终法院受理的那一刻;律师的艰难和矢志不移……这些情 节,让我们很多人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那句耳熟能详的话,三年前,张飚对记者多次说到过。那年他参加CCTV年度法治人物颁奖典礼,此前,张高平、张辉叔侄案件的平反昭雪已经让张飚名声大震,远道而来找到张飚的诉求者不计其数。
记者当时记下的文字是:对于获奖之后可能带来更多的“麻烦”,他说他同样不会后悔。“我愿意站在颁奖台上领这个奖。”他说,“张高平、张辉叔侄案可以警 示更多的办案人,不要轻视每一个公民的权利,不要用手中的权力来谋取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利益。我们永远要记住,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轻视 这一点,损害的不仅是一两个普通公民,也包括我们自己。”
“《无罪》是一个起点,影片过审本身就说明我们已经在国家层面上给予了艺术家 反思现实的空间。如何在冤案的昭雪中体现我们的法治成就,会成为艺术家创作的课题。”身为剧作家和影评人的横舟认为,冤案的产生甚或制造,一定有深广的背 景与动机,如果将这些背景与动机一一呈现,可以大幅度地减少冤案的发生。
他说:“艺术创作有其自身的规律、法则和责任,少一些对号入座的浮躁,多一些理性的思考,是一些人应该学会的态度。”
横舟最后提供了两个样本:丹麦电影《狩猎》和美国电视剧《昭雪》。《狩猎》这部影片中,因为一个小女孩的恶意的谎言,主人公卢卡斯被小镇上的人们怀疑 “猥亵幼女”,随即流言满天飞,他的个人形象破产,即便最后小女孩承认自己撒谎了,可镇上的人们却认为小女孩是“被迫”这样说的。
《昭 雪》中,丹尼尔因强奸谋杀罪被判19年之后,由于新的DNA证据得以释放,重新回到他曾经生活的小镇。然而,小镇上的人却不认为他被放出来就是“清白” 的,因为,人们信服法院的判决,再也无法抹去强烈的主观偏见。走出无故服刑19年的牢狱,迎来的是充满中伤与胁迫的世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牢狱?
一位蒙冤24年的人曾经写道:“谁能想到,那些打击犯罪的人中,有的人却在犯罪。而对于所有犯罪而言,都存在着一个法律上的、精神上的或道德上的因果寓 于其中……对于那些无法偿还我24年冤狱的人们,对于那些我失去的与女儿、家人以及社区相处的时光来说,这些犯罪以及那些逃脱惩罚的罪犯们将迫使这个社会 陷于愚昧与动荡之中。”
从这个角度说,每一次宣告无罪,都是一个伟大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