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景区没有运营资质的载客木船。新京报记者李明摄
原标题：十一黄金周白洋淀景区乱象多，“泰国红艺人表演”被指低俗
今年十一国庆黄金周，国家5A级景区河北白洋淀游人如织，似乎未受到去年曾遭环保部门通报，旅游乱象被多次曝光的影响。
重案组37号在该景区探访两天发现，白洋淀的一些乱象依然存在：景区外，淀区周边村民组建“黑船”船队，分工明确，拉客入淀；景区内，景点门票收费混乱，发放不正规票据，甚至有网友质疑景点设有“低俗表演”项目。
对此，景区管理方和当地旅游部门表示，景区存在历史遗留问题，管理难度大，他们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乱象1
景区外揽客直接拉进村
10月3日下午2时许，一辆由北京驶来的中巴在安新汽车站停靠，五六个中年男子和一排电动三轮车围上来，各自揽客。
重案组37号探员上了一辆车顶挂着出租车标牌的私家车，表示要去白洋淀景区。司机顺手把车顶的标牌取下塞进车里，称去白洋淀有两种，“一种是从景区走，一种是从村里走。”他解释说，景区进淀要收40元门票，而村里则可以直接坐船进景区。
安新汽车站外招揽客人的电动三轮车。新京报记者李明摄
司机口中的可以直接进景区的村就是漾堤口村，他称其为“嘎子村”。据他介绍，在白洋淀景区周边环绕的36个村庄里，“嘎子村”离景区最近，游客多选此地入淀。
重案组37号探员表示“走村里”。司机随即掉头，回到安新汽车站门口。十余辆红红绿绿的电动三轮车随意停着，车主散在站口，迎着出站的旅客询问。
司机透过车窗招呼过来其中一名中年妇女，戴着遮阳帽和口罩。“上车，进村的，一个。”
中年妇女上车后介绍，白洋淀景区300多平方公里，周边的村子都可以乘船直入景区。她介绍自家的“项目”，“坐船从水路走，转一圈后进入景区，收费一百多元一人，进景区后再自行买票游玩。”
她称，这种玩法叫“原生态”，还能逃掉景区40元/人的入淀费，所以很多游客都愿意从村里走。“船都是自家的，最近游客多，要船还得预订。”
县城往东开6公里左右，进入狭窄的村道，挂有“漾堤口村”字样。司机将车靠边，中年妇女带探员进村，不远处另一名中年妇女骑着电动自行车迎过来，“她是我二嫂，你跟她走就行”，随即转身回到车里。
白洋淀景区没有运营资质的载客木船。新京报记者李明摄
乱象2
乘船进白洋淀安全堪忧
在村内看完住处，“二嫂”领着重案组37号探员沿着小路来到河边。一块旧木板搭着一艘拆掉座位的废弃游艇，算是简易码头，另一侧靠着一艘破旧的木船，“二嫂”跨上去，“这里就是白洋淀的水域，沿着这里划进去就到景区了，还能体验一把原生态。”
她口中所谓的“原生态”，就是从村里划往景点途经的一段芦苇荡，航道狭窄且水面漂满浮萍。重案组37号探员看到，沿着河岸居住的几户人家屋后都有这样一个简易的“码头”，也都停靠着几艘旧木船。
木船十分陈旧，站上去会大幅度摇晃。船面上的木板布满沟痕，舱底积着黑水和杂物，垫一块木板就是座位。“二嫂”摇起用布条绑住的木浆，船头舱底塞着一套救生衣，但没有要求穿上。
“二嫂”往芦苇荡摇去，她称自己家里有一支船队，而自己就是船队队长。“你这一艘是今天队上最后一艘船了，队里20条船，全都派出去了。”二嫂说，这几天生意好，从村里进景区的人多，有自己开车来的，也有汽车站接过来的。“平时自己负责联系，不划船送客。船队的船都是自己家的，船工也都是自家亲戚。”
问及价格，"二嫂"称：“我们的船一般一条船260元，只负责接送游客进出景区，但景区门票得自己掏钱。你一个人，就收你200元好了。”
她介绍，村里现有两支船队，成员都是亲戚关系，都做着拉游客进景区的营生，吃5月到10月的旅游旺季。
说起村里进景区的好处，“二嫂”说，船费差不了多少，但是不走景区大门进，可以省下每人40元的入淀费，而且还能看“原生态”。
偷偷送游客进景区，没有人管吗？“二嫂”说，说白了，我们就是属于偷税漏税，偶尔也会碰见景区的巡查队，查到了要扣船，得交钱把船赎回来。“附近两个村都干这个，靠水吃水，时间久了景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船拐过丛丛芦苇，中途遇到五六条回程的小船，差不多大小，有摇浆的，也有在木船后安一个小型发动机的。在二嫂口中，这就是“游艇”，价格也要贵一点。
路过船工不少是“二嫂”队里的，船上大多坐着五六个游客，有老人也有小孩，未见一人穿着救生衣。二嫂说，最多的时候一条船坐了9个人。
白洋淀无资质载客木船的船工。新京报记者李明摄
乱象3
躲避检查躺进船舱装“亲戚”
十几分钟后，船来到一片宽阔的水域，游船也多了起来，不远处就是白洋淀休闲岛景点。
一条载着六七名游客的小船靠了过来，船工是一名年纪偏大的妇女。两条船在水面上头尾碰上，“二嫂”走到船尾，与对方船工一起迈步交换上船。两人踏上船的一瞬间，船左右摇摆起来，对方船上有游客发出惊恐叫声，“二嫂”安慰说“不要动，没事的。”
船工划动重案组37号探员乘坐的船，她说是“二嫂”的“姑姑”。临行前，“二嫂”称景区会有人负责接应，“是我们的副队长，回来联系他就行”。随后“姑姑”问“二嫂”，“收多少钱？”二嫂没回答，侧身对她伸出两个手指。
“姑姑”称，“二嫂”所说的副队长则是自己的二哥，“二嫂”称之为“二叔”。
没划多久，一艘坐满身穿橙色救生衣的船只轰隆着开过来，“姑姑”突然停了浆，走到船头，翻出一件脏毛线衫，铺在了脚下，“像是巡查的人来了，你赶紧躺下。”
“姑姑”一脸紧张，指挥探员屈身侧躺进了一米宽的船舱内。“最近查得紧，万一查到了你就说是自家亲戚。”
三四分钟后，轰隆声远去。“可以露头了。”“姑姑”抹了把汗。
船直接靠在白洋淀景点休闲岛上，河边停靠着几条同样规格的小船。副队长“二叔”在休闲岛售票处等候。“姑姑”将探员支付的200元交给他，未出具任何收据即转身离开。
据了解，白洋淀景区正规的人划木船是按船收费，乘坐6至14人不等的船，整船费用100至210元。
下午5点回程时，“二叔”已在岸边等候。游客一批批上船离开。跟来时的船比，这条船尾部加装了一个发动机，船工单手操控发动机，行进迅速。
同船的两个游客说，他们也是在汽车站被三轮车拉过来的，“跟师傅说去白洋淀景区，直接就被拉到村里了。到了之后挺奇怪，钱交了也就认了。”
回程的船工是“二嫂”的丈夫“杨哥”。他说船队有分工，每天都分账，一个船工一天能跑两个来回，挣七八百元，淡季的时候不好说，一天四五十块钱也正常。杨哥说，村里刚被扣了两条船，“自己队里也损失一条”，得交2000元去赎回来，也可能就赎不回来了。
白洋淀休闲岛售票处出售的门票和后被强制要求换取的门票(右)。新京报记者李明摄
乱象4
景点“自主售票”价格“浮动”
在白洋淀，让人看不明白的还有景点的价格。10月3日，重案组37号(微信号：zhonganzu37)探员在船队“副队长”的带领下来到休闲岛售票处，购买前往欢乐岛的门票。售票员称欢乐岛上有几个大型表演项目，每个项目40元，通票120元。
付款后，售票员出具3张印有“河北省国家税务局景点门票”字样的门票，每张面值40元。
重案组37号探员刚拿到票，售票处就走出男子接过票，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数了3张制作简单的无面值票递回。票上分别写了几个表演项目的名字，并加盖了“杨××”的红章，并称拿着这些票才能进景区游玩。
一架铁桥是进景区的必经之路，两三个年轻小伙靠在桥上拦住探员，要求出示门票。他们称凭原票不能进景区，只有后换的几张票才行。
景区导览手册显示，欢乐岛内有泰国民间歌舞等表演项目供游客体验，未提及表演项目是否单独收费。探员随后进入欢乐岛景点发现，岛上异国风情馆、人与鳄鱼等表演项目并非单独收费，游客可随意进馆观看。景点内鬼屋等单独收费项目，都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售票。
两名同样是在休闲岛购买欢乐岛门票的游客称，他们也是花费120元购买了3张门票，“售票员说里面有表演，都看的话要买3张，每张40元。”该游客称，自己事先没有了解欢乐岛景点的票价，看表演时也没有人查票。
10月4日上午，重案组37号探员来到白洋淀景区旅客服务中心售票厅，大厅电子屏幕上标注着景点门票收费信息。
这里的售票员介绍，白洋淀景区游览票40元(必购)，内部有8个景点“自主售票”，游客只需在售票厅购买一张船票和一个景点门票就可进入景区游玩，其余景点可自由前往购票。
售票员称，眼下景区最受欢迎的景点就是欢乐岛，以前叫异国风情园，可以观看多个表演项目。在售票员建议下，探员购买了欢乐岛门票，从休闲岛售票处购买的120元门票费，在这里只有40元。
白洋淀欢乐岛的“泰国红艺人表演”，游客与演员合影。新京报记者李明摄
乱象5
“泰国红艺人表演”被指低俗
作为售票员推荐的热门景点，欢乐岛的表演项目成了“招牌菜”。
欢乐岛景点人气鼎盛，表演场馆内传出喧闹的音乐声，门口排着长队。其中，属异国风情、嘎子印象情景剧和无臂飞车表演馆最为热闹。
在异国风情表演馆，主持人介绍，这里正在进行的是“泰国红艺人表演”。开场后，5名穿着暴露、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开始走秀，随后每个表演者用男、女两种声音演唱歌曲，骚首弄姿表情妩媚。现场播放的一段视频介绍，表演者曾是泰国选美比赛选手，享有名气，期间主持人邀请游客上台与她们合影，30元/位。
在无臂飞车表演馆内，放着一个环形铁架网，两台摩托车和一名没有双臂的年轻男子在中间的空地内，铁架周边围满游客。
主持人介绍称该男子曾遭意外失去双臂，随后请他为游客展示平时如何用脚完成洗脸、点烟等动作。男子在观众的注视下用双脚夹起毛巾，随后又夹起烟盒和火柴。后驾驶一辆经过改装的摩托车，冲上铁架，开始飞车表演，引起阵阵喝彩。
表演期间，主持人称为了慈善，开始号召观众“献爱心”，随即开始有观众将五元、十元等纸钞扔进铁网内，工作人员将纸钞一一捡起，并宣告演出结束。
重案组37号注意到，有不少游客提出质疑，此类表演较为低俗，残疾人表演也不符合当地文化特色，为何会出现在白洋淀景区内？
白洋淀欢乐岛的“泰国红艺人表演”被指低俗。新京报记者李明摄
景区回应
有历史遗留问题，管理难度大
带着收费、换票、低俗表演等疑问，重案组37号询问了白洋淀景区投诉处和安新县旅游发展局。
景区投诉处工作人员说，正规欢乐岛的票价40元一张，票面有正规税章，凭票可进入景点观看表演项目，但不包括收费项目。
经其辨认，重案组37号探员最早购买的3张门票是景区正规票，但是被换的3张简易票，该工作人员表示没见过，“按说这种票不应该出，应该是违法的。”至于景点为何会出现这种售票方式、为何换票，她称景区是私人经营，自己也不了解具体情况，需要向景点经理核实。
工作人员表示，这种情况只有在“小码头”才会发生。“我们景区我们只有管理权，没有执法权，只能向执法部门反映情况。”
对于村民私自拉客进景区的情况，投诉处工作人员并不意外。“白洋淀水村多，民用码头也多，管理上难度大，县里有专门执法队在抓。”该工作人员表示，景区正准备运行套票，统一售票，降低游客上当几率。
对于村里拉客入淀的问题，安新县旅游发展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坦言，白洋淀是开放型景区，周边的村子能直接入淀，这给景区管理造成困扰，因此景区也要求游客从售票大厅购票入淀。“对于私自拉客的‘黑船’，我们派出好几队人在查，但是旺季游客多，人力有限难免失误。”该工作人员介绍，民间船只跟景区游船难辨认，“今年就扣了200条船。”
遭到质疑的异国风情等表演项目，上述工作人员称有不少游客反映过此问题。“这是历史问题，景点的表演项目已经运营十余年，而且经过文化部门审批。”他表示，“白洋淀最早是民营企业开发，表演项目都有演出许可证，不违法，且有合约，只能让其自生自灭。”
安新县旅游发展局工作人员称，景点内也有类似嘎子印象体现当地文化特色的表演项目，眼下景区也在对表演项目进行审核，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专家看法
5A级景区要求高，应加强管理
作为国家5A级景区的白洋淀，为何会有如此乱象？中国旅游研究院副研究员杨彦锋告诉重案组37号，5A级景区评定时需要经过专家论证、复查等多个阶段，对景区的软、硬件设施要求较为严格。对于白洋淀而言，自然景区面积大，难免出现类似村民拉活、售票制度等管理漏洞。
“5A级景区应该完善信息化手段，比如向附近游客发送提示信息等，进行景区信息公示。”杨彦锋说。
劲旅网CEO魏长仁说，白洋淀是国家和民营企业共同经营，有历史遗留问题，作为5A级景区在全域旅游的大方向下，应加强管理。“像白洋淀此类的大景区，政府应针对村民等利益方做好利益分配体制，同时加强景区内部管理。”
在国家5A级景区的认定标准中，除了对硬件设施和服务质量的要求外，文化性是新增考量标准之一。景区整体文化程度、地方特色文化氛围的营造显得更加重要。
针对网友景区内“低俗表演”的质疑，魏长仁表示，5A级景区评定标准多，但没有具体到每一类表演项目，对于一些可能涉及低俗的文化表演，也没有明确限制，不少景区为招揽游客，难免会引进。“眼下国家也在倡导景区特色文化建设，但对景区而言，形成特色产业难度还比较大”。
记者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