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拒绝交“保护费”,一男子将记者所摆的地摊抄走。在收取当天30元的“保护费”后又将物品返还。
接到这个线索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事儿是真的吗?
提供线索的是王晓芳(化名)。4月10日夜里,天通苑北地铁站附近,一个面筋摊被打砸。偶然目睹这一情景的王晓芳姐弟俩,因为说了句“怎么这样”?即被收“保护费”的人打伤,手机和钱包亦被抢走。
王晓芳讲述,灯光昏黄的小巷里,几分钟内他们被棍棒相加。一把刀还抵住了自己的脖颈,血痕至今留在她的脖子上。
当夜,姐弟俩报警,警察带着他们找了一个多小时,未找到打人者。
王晓芳说,她从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收“保护费”的人像黑社会一样,肆意欺凌摊贩。连自己这样的围观者竟也被打被抢。
第二天一早,他们“逃出”了天通苑。“那些人没有被抓到,我们害怕被报复。”
摆摊三天,融入“屌丝”角色
5月1日,初次探访。
多家摊贩透露确实有人收保护费,至于究竟是谁,他们讳莫如深:“这里的事儿你不懂。”一位女摊主用胳膊肘碰着她那向我讲述情况的老公。
我能理解,他们还要在这里生存。
随后几天的采访证实了晓芳姐弟确有其事。但查清楚事件背后的真相,似乎只有一条路:化身摊贩,亲身体验。
被打属实,东北团伙的模样也越发清晰。5日,我决定开始摆脱暗访。但因他们现毫无规律,只能蹲点等待。
为了像个摊贩,我特意“打扮”了自己:找出最破旧的衣服,出门前拿各种脏东西往脸上涂,我特意蓄起了胡须,让自己看起来沧桑些。
我从一个小贩那买了一箱袜子,又去市场里买了张摆地摊用的厚布,找了个纸箱子。道具,都齐了。
每天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都要告诉自己,我就是摊贩,要注意动作、语言,甚至是眼神和表情。
我应付着顾客的讨价还价,边观察周围的环境,等待着收“保护费”的人前来。
在那个昏暗的小巷里,我逐渐进入了角色。摆摊三天后,朋友戏称我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屌丝”气息。
请“老大”吃饭,套“靠山”信息
当我以摊贩身份融入小巷后,逐渐有多家摊贩透露,在这个名为“东三旗八十四亩地”的小巷里,确实有人收“保护费”,至于究竟是谁,他们讳莫如深。
起初几天,一直没有看到那些收“保护费”的人,我问一名摊贩,那些人长什么样?
摊贩告诉我,他们来的时候你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些人走路的样子都异于常人。
5月12日,第4次摆摊,传说中的“黑帮”头头儿出现了。
当时是下午四点,我的铺位摊开没多久,一辆蓝色雪佛兰从东边横冲直撞驶来,车轮几乎是压着我的摊位停在跟前。
根据小贩传来的图片,我很快判断驾车男子正是“陈哥”。“陈哥”东北口音,还没下车即开始喊叫让我收摊,并威胁叫来城管。按他的说法,从东边路口到西边铁门、5号线高架轨道桥下都是他的地盘,在此做生意必须交钱。
“周围的关系我都是打点过的,交钱保你没事。”“陈哥”大声说,他说的没事,是指执法部门不会来找麻烦。
我称自己是小本生意,混口饭吃,拒绝交钱。
10分钟后,“陈哥”的手下“小飞”骑着声响震天的越野摩托车到达,下车直接将我的铺位裹起放在“陈哥”雪佛兰轿车的后备箱上。
看到“小飞”的一瞬间,我的确害怕了——他瘦高,圆寸头,额头很多块瘀伤,面露凶相,恶狠狠地瞪着我:“你到底交不交钱,不交钱就给我滚。”
5月13日,为了套到更多信息,我请“陈哥”吃饭。
在酒桌上,“陈哥”透露,他去年花了40万打点关系,今年才开始收钱,此说法和多个小贩说法吻合。
这顿酒,“陈哥”也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靠山:周边的几个带着大盖帽的执法部门。
对于这酒后之言是否属实,我无法定论。
回看“卧底”经历,体味底层无助与怯懦
半个月的调查中,让我感触最深的不是调查取证的艰辛,而是社会底层群体的无助与怯懦。
先说无助。
一件小商品所赚无多,摊贩们从下午四五点熬到夜里11点左右,时常风吹雨淋。为了多卖些货,雨不大时,他们就打着伞站在摊位前,伞大部分遮住了摊位,他们露在伞外。
再说怯懦。
熟悉之后,我时常与他们攀谈,很多人被收“保护费”时,压根儿就没想过去报警。
当摊贩的近半个月时间里,还有一个细节令我印象深刻。5月13日,当天 “陈哥”和“小飞”逼迫我交30元/天的“保护费”时,我跟他们纠缠了半天,说这钱交得没道理。
我被威胁、被勒索时,“陈哥”们的声音很大,我争辩的声音也很大,但没有人近前,商贩们更加专注地忙自己手中的事。
他们也许很好奇,他们不明白这个穿着拖鞋、烂袜子的人,为什么跟收“保护费”的人争辩“你们不该收钱”。
我向周围两位“同行”大姐抱怨说估计今天收回成本都难。实际上,她们知道我的身份。
但当我与“陈哥”们争辩时,她们已经忘记我来此的真正目的,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摊贩。
新京报记者 孔晓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