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大省山西，正在为旅游发起全民总动员。
5月27日晚9时15分，山西卫视，一档名为《人说山西好风光》的竞演节目开播。
节目中，来自山西11个地市的市委书记、市长或副市长登台亮相。他们不仅要为自己的城市做推荐演讲，还要正面PK，只有优胜者才能晋级。
与此同时，由节目组设置的场外投票系统，11个地市总票数超过440万。这个数字，约占山西总人口的12%。
是什么样的活动，让一档节目如此声势浩大？
答曰，第二届山西旅游发展大会主办城市评选。
2015年10月，首届山西省旅游发展暨“互联网+旅游”大会在太原召开。省长李小鹏曾表示，为更全面发展山西旅游行业，今后山西每年都将召开一次旅游发展大会。申办成功的城市，省里会在政策、资金等方面给予支持。
又是什么样的动力，让工作繁忙的各地市“父母官”愿意站在镜头前比拼？
答曰，高层推动，以及全省上下对转型发展的渴望。
山西广播电视台台长郭健近日向澎湃新闻透露，这个节目，是省政府主要领导的创意。正因为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以及拿出前所未有的支持力度，才有了这档在全国称得上首创的书记、市长电视“真人秀”。
“不管哪个城市赢，都是山西赢了，都是山西的旅游赢了。”在郭健看来，省里打造这个节目，目的不是分出输赢，而是要通过这种形式宣传山西。这对宣传山西的整体形象、旅游资源以及干部精神面貌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市长的演讲
“人说山西好风光，给你一个去山西的理由。”5月27日晚，伴随一段婉约的民族风音乐，一档全新节目登陆山西卫视。
节目名字就叫《人说山西好风光》，主题是推广山西的旅游资源。为了赢得2016年全省旅游发展大会的主办城市权，山西11个地市不仅要在舞台上展示自身风采，还要派出市领导上台演讲。
首先亮相的是阳泉副市长任衍钢。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正装，声情并茂介绍起阳泉的藏山、娘子关、大汖古村落，演讲结尾还秀了几句英文。发音不标准，却赢得现场阵阵掌声。
之后是朔州市长李海渊。
这位昔日的山西广播电视台台长，对镜头再熟悉不过。这一次，他的身份换了。作为台上的演讲者，他诚恳地介绍，期待大家通过朔州发现不一样的山西。
最后出现的是临汾副市长王振宇。
临汾副市长王振宇。
他是参与竞赛的11个地市领导中唯一的70后，也是最年轻的一位。这位穿蓝色衬衫登场的年轻官员很放松，将临汾历史娓娓道来，还与现场观众大方互动。
这是《人说山西好风光》初赛第一场，临汾以395.78分领先阳泉和朔州。即日起至7月29日，每个周五晚上，这档节目的初赛、抢位赛、复赛、半决赛以及决赛将陆续播出，包括太原、大同、运城等其他8个地市的领导也会悉数登场。
就在许多山西人饶有兴致地观看这些地市领导如何表现时，山西卫视频道总监陶亿笑也坐在电视机前，心里有些紧张。
“希望效果是积极、正面、团结、鼓劲的。”这位全程参与节目制作的资深电视人，坦言最希望的是节目平稳播出而不是搏收视率。毕竟，这已不是一档单纯的电视节目。
经历了“塌方式”腐败和经济“断崖式”下滑的山西，正迫切希望用文化旅游扭转被动局面。
2014年12月7日，主政山西不满半年的省委书记王儒林在山西省委十届六次全体会议上提出，破解山西“一煤独大”的问题，首先要大力发展文化旅游产业。
此后一年多，王儒林多次调研山西旅游产业。他在2015年9月召开的全省民营经济发展推进大会上直言，山西“要像重视煤炭产业一样重视发展文化旅游业”，“七大非煤产业中，第一位就是文化旅游业”。
2015年10月16日，山西省举办首届旅游发展暨“互联网+旅游”大会（以下简称“旅发大会”）。省长李小鹏在出席会议时表示，要深化改革，创新业态，加强基础设施和服务设施建设，加大宣传推介力度，加快把旅游业打造成山西省新兴支柱产业。
2015年，在山西经济仍未走出困境的情况下，该省旅游业发展保持良好态势，旅游总收入达3447.5亿元，同比增长21.11%。
这也坚定了山西做强旅游的决心。
山西卫视频道总监陶亿笑回忆，最初接到任务是今年1月初。当时，分管旅游的山西省副省长王一新把山西广播电视台台长郭健、山西省旅游局局长冯建平等人叫去，说要搞一个2016年省旅发大会主办城市评选活动。
“刚开始我们也懵懵懂懂，思路比较保守。”陶亿笑说，最早筹备方案时，他们觉得评选还是以省旅游局为主，电视台参与一点，主要就是作为城市形象的展示平台。
郭健也证实了这个说法。他告诉澎湃新闻，一开始，他们觉得参与方式不太好把握，觉得电视呈现占40%左右的分值，专家、领导占60%左右的分值就可以了。
没想到，省政府主要领导并不这么想。王一新也大胆提出，主办城市评选，不能按以前的套路来，要解放思想，把选择权交给观众、交给全国人民。
省政府主要领导的设想
解放思想？听到王一新的建议，陶亿笑是有些茫然的，准确点说，是吃不准可以“解放到什么程度”。
郭健却很有信心。他说这种信心来自对自己团队创意和制作能力的信任。与此同时，他也向省里提了两条建议，一要充分依靠政府的行政动员能力，“请书记、市长来，仅靠电视台做不到”；其次是提供基本的经费保障。
1月26日，王一新就2016年省旅发大会召开专题会议。也是在这次会议上，有关这档节目的定位和方向逐渐清晰。
会议明确，这是一档旅游品牌推介竞演节目。山西广播电视台承担主体责任，省旅游局要积极做好旅游领域的支持、配合工作。
会议提出，为增强节目宣传力和申办积极性，请各市市委书记、市长或分管旅游工作的副市长进行现场推介。
会议还要求，节目表现形式和传播方式要时尚、活泼，符合媒体行业市场规律，实现旅游宣传推介和竞演娱乐兼备。比赛结果尊重群众意见，由群众评选决定。
为保障电视评选活动顺利进行，省政府还给予活动必要的启动经费，并鼓励电视台市场招商。
此外，山西省委宣传部也对节目高度重视，并全程指导了活动的开展和节目的录制。
山西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胡苏平两次专门把郭健叫到办公室听取汇报。她从节目导向、节目形态、嘉宾选择和活动宣传等方面提出明确要求，并指出这是宣传山西、展示山西新形象的重要活动，一定要高度重视、认真组织。
让书记、市长上电视，还要比赛，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山西卫视制片人宫巧利既兴奋又担忧。
“领导们都会来吗？录制时像作政府工作报告怎么办？各地市在参与过程中，是不是理解电视的表现形式？”一连串问题在她脑子里打转。
在宫巧利看来，和传统考核标准不同，电视是形象化的语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观众的选择带着主观成分。如果真的比赛，输赢会被电视放大，先淘汰的领导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事实证明，这些想法不算完全多余。
2016年春节后，王一新听取了山西广播电视台新一轮汇报方案。陶亿笑说，那次汇报，王一新强调了11个地市必须全部参加，评选过程要全民参与、场外投票，想方设法调动大家积极性。
3月8日，山西省旅游厕所革命暨旅游项目建设现场推进会在晋中市平遥县召开，11个地市分管旅游的副市长和旅游局局长悉数到场。趁着人员到齐的机会，郭健、陶亿笑等电视台相关人员带着最新修改的方案，向各地市做了详细介绍。
就这样，2016年山西旅发大会申办评选算是拉开序幕。
刚开始的筹备并不顺利。陶亿笑告诉澎湃新闻，为了方便沟通，节目组建了一个微信群，把各地分管副市长和旅游局长都拉进来。可是导演在群里说话，地市的人好像有些懵，往往不能及时接茬。
“也不知道他们对方案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有没有开始筹备？进展怎么样？”陶亿笑坦言，11个地市，对这件事的认知、重视程度不一。有的城市特别想申办，积极性高一点；有的城市申办愿望不强烈，有点儿觉得是电视台给他们找麻烦。
省里的想法下到地市，也有另一种理解。
临汾市文物旅游局副局长杨文革告诉澎湃新闻，今年1月底接到文件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闹得太大了”。按照以往的方式，地市旅游局写个报告或申请交上去就行。省里有一套考核标准，包括当地旅游业占GDP的比例、对财政税收的贡献率、旅游接待能力等9项要素。
可这一次，写报告行不通了，改成上电视，还要拉上书记、市长竞演，杨文革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他们把省里的意思汇报到市里，市领导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一新鲜事物，愿意给予支持。
编导的焦虑
不过，就如十根手指有长有短，11个地市的进度有快有慢。
眼看有的地市迟迟没动静，电视台坐不住了。3月12日，节目组14位编导从山西最北的大同开始，一路向南，用19天时间走遍11个地市、46个景点，目的就是和各地进行实质性对接。
“政府有政府的序列，我们做这个节目，最复杂的部分是组织协调。”陶亿笑说，一项工作启动，需要文件、需要资金，还需要明确具体哪个部门负责。电视评选是头一次搞，有的地市不知道把这项工作交给哪个部门，有给旅游局的、有给电视台的，一时摸不着边儿的大有人在。
作为这档节目的总导演，这也是宫巧利十多年职业生涯最具挑战的一次。
以往做大型活动，她的主要精力放在节目策划和节目执行，但这一次，更多时间花在了沟通。这个沟通，包括和地市领导、旅游局领导、电视台领导、演出人员等等。这些人员大多不是来自电视行业，对电视的操作手法不太熟悉，刚开始沟通并不顺畅。
“和跨行的人讲电视，有时挺困难的。”在宫巧利印象中，那时候，很多问题都会被问好几次，大家只能一遍又一遍解释。
也是在实际对接过程中，节目组做了进一步分工：一个编导负责两个地市，每天通过电话、微信了解进度。4月中旬，发现还是有几个地市行动缓慢，编导们急坏了。
“省里要求5月播，我们争取到5月最后一周，即便如此，离正式录制也不到一个月。”陶亿笑说，王一新对此很重视，很快叫来3个进度相对较慢的地市分管领导，听取汇报，针对性地解决问题。
谈到这里，陶亿笑再度感慨，这个节目，仅靠电视台或旅游局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完成。
据她介绍，从今年1月至今，电视台主要领导曾多次面对面向分管旅游的副省长王一新汇报工作。
王一新早年在央企工作，还在海南任职8年，思维活跃，对旅游也很熟悉。作为这档节目的总策划，他给电视台提了不少具体意见。比如评审设置多样化，要有搞旅游的、懂投资的，最好还加上自媒体大V。他甚至考虑到观众席上是不是要有外国人，体现出山西旅游的国际范儿。
另据陶亿笑、宫巧利透露，除了分管旅游的副省长，这个节目还有更高层领导关注。比如栏目名称，就是省政府主要领导定下来的。
“我们一开始是按当下热门的旅行节目去想栏目名，想创新、时尚一点。”宫巧利告诉澎湃新闻，最早拟定的栏目名称候选有七八个，包括“这里是山西”、“出发吧，山西”、“我的完美假期”等。
但王一新不是很满意。春节后，他召集大家开会，说省政府主要领导提了个建议，叫《人说山西好风光》。
《人说山西好风光》，这本是中国民歌的一首经典之作。上世纪60年代，它作为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的插曲，响遍大江南北，也成为最具山西特色的标签。
刚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导演组还议论，担心会不会太“土”，不被大众接受。但实践证明，这是个高招，被认为有着天然的传播力和感染力，唤醒了许多山西人内心深处最朴素的情感。
人选的确定
4月25日，《人说山西好风光》电视竞演活动启动仪式在太原举行。王一新出席活动，并要求11个地市分管旅游的副市长必须到场，同时亮出他们的申办口号。
“这就算昭告天下，把书记、市长推到台前了。”陶亿笑说，举办启动仪式，也算是一种“倒逼”。各地市也意识到，过完五一就要录制，必须抓紧时间了。
自那以后，筹备进度明显加快。
比如上场演讲的领导人选。按照省里要求，可以是市委书记、市长或分管旅游工作的副市长。实际上会是哪一位？一直到4月底，11个地市的人选才全部报上来。
对此，郭健坦言，刚开始他们也觉得请地市的书记、市长来，难度很大，派个副市长或旅游局局长就不错了。
但实际操作好于预期。参与竞演的地市领导中，有3位市委书记，分别来自大同、长治和运城；5位市长，分别来自朔州、忻州、晋中、吕梁和晋城；3位副市长，分别来自太原、阳泉和临汾。
“我们本来定的是市长，录节目那几天，他刚好有其他重要安排。”临汾市文物旅游局副局长杨文革解释，最早筹备时，时任临汾市长岳普煜是上场人选。到了4月底，他被公示为市委书记人选考察对象。5月上旬，岳普煜工作非常繁忙，才临时换成副市长王振宇。
对于省会太原，节目组本能地希望市长耿彦波来。毕竟，他是“明星官员”，粉丝无数，只要上台就有关注度。
但11个地市派谁不派谁，节目组不做任何评价或争取，“也不是我们能争取来的”。
5月9日，《人说山西好风光》节目正式开始录制。地点选在中国传媒大学西校区内的东亿影视制作基地。
根据计划，5月8日地市彩排，从早上8点持续到凌晨1点。第二天下午录初赛第一场，即分在A组的阳泉、朔州和临汾。第二天晚上录初赛第二场，也就是B组的吕梁、太原、长治、大同。
5月10日白天，分在C组的四个城市晋中、运城、忻州、晋城进行彩排，当天晚上完成初赛第三场录制。
按照比赛要求，每个城市要在初赛完成“城市印象”和“城市好风光”两个环节的比拼。
其中“城市印象”内容包括90秒的城市推荐片以及市领导5分钟的演讲，“城市好风光”需围绕当地旅游资源出一个节目，该环节可以邀请明星推荐人加入。
打分由场内和场外两个部分组成。其中，场内4位特邀嘉宾只点评、不打分。30位来自媒体、航空以及与旅游相关行业的评审每人手上有10分，总计300分。100位现场观众的票数占100分。另外，场外投票也要换算成一个分数，满分为100分。
“场内得分加上场外投票得分，就是总分。”陶亿笑介绍，初赛环节，11个地市根据得分排名，前6名直接进入复赛，后5名参加5月11日的抢位赛，前两名进入复赛。5月13日、14日，8个排名靠前的城市分成两组进行复赛录制，之后再根据得分高低取前4名进入半决赛。
民众的期待
5月14日，当复赛第二场录制完成，4强名单正式出炉。大同、忻州、运城、临汾进入半决赛，太原因场外得分较低获得第五名，遗憾淘汰。
事实上，由于场外投票在总得分中占据一定比例，节目录制期间，每个地市的票数都在数以万计地增长。
澎湃新闻了解到，4月25日开始，《人说山西好风光》通过微信公号设置了场外投票系统。按照一个微信号只能投一票的规则，该系统的总票数已经超过440万。其中，运城以90万暂居第一，大同、临汾、忻州分列二、三、四位。
不过，据陶亿笑回忆，投票刚刚启动时，最早冲在前面的是忻州。截至5月8日22点，场外有近100万人参与投票，其中忻州的票数超过20万。
忻州的一度领先，和官方重视、早早发动有一定关系。
早在3月22日，忻州市委、市政府主办的微信公号“忻州随手拍官方”就发出忻州申办全省旅发大会的信息，同时向粉丝征集申办口号、城市形象代言人等。
4月24日，节目组设置的投票通道开启前一天，该微信公号发布了投票指南，并附上奖励标准。此后，“为家乡投票”成为“忻州随手拍官方”每天的头条，持续至今。
4月27日，《忻州日报》头版头条刊登新闻《山西省旅游发展大会主办城市评选启动》，并附上名为《为忻州自豪、为忻州点赞》的投票倡议书。
“五一几乎没休息，有单位组织的，也有自发的，很多人都走上街头号召投票。”一位忻州市民告诉澎湃新闻。
忻州市长郑连生。
5月6日下午，当地一些志愿者在忻州日月广场号召大家投票时，刚刚调研完的忻州市长郑连生经过，便加入其中。“市长都贴着二维码上街拉票，我们还等什么？”之后几天，类似的微信内容刷遍忻州人的朋友圈。
但忻州的人口总数在山西11个地市中仅列第八位，它的得票领先也刺激到了其他地市。
有大同资深媒体人透露，他们最早对这个活动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书记会上场。直到节目快开始录制，市里要求加大宣传力度，票数才从倒数第四冲至前三。
随着各市全面发力，这档由政府主导的竞演活动也进入寻常百姓家。
在学校，老师鼓励学生投票；在机关单位，领导发动下属投票；在旅游景点，志愿者向游客介绍投票方式，并以纪念品或门票优惠作为奖励。此外，投票送流量、送话费、送打折券等各种拉票手段先后出现。
伴随着全民参与的热潮，《人说山西好风光》的微信公号短短一个月内粉丝数量从几千增至400多万。该公号发出的每一篇文章，阅读数都会达到7、8万甚至10万＋。
“什么是爱家乡，以前感觉写作文时才会提到，现在有了实实在在的体会。”陶亿笑认为，刚开始发动投票，或许有政府主导或行政指令的成分，但到后面主要还是靠大家自发。比如她自己的朋友，去外面吃饭、理发，都会问身边的人有没有投过票。
场外投票热火朝天，场内比赛也平添几分“火药味”。
宫巧利告诉澎湃新闻，在北京录制初赛、抢位赛和复赛期间，许多演员都是拼尽全力，生怕给自己的城市丢脸。不过，既然是比赛，就有输有赢，输的团队难免失落，也有演员为此掉了眼泪。
官员的另一面
节目录制也让参加竞演的书记、市长们颇有压力。
郭健告诉澎湃新闻，别看这些地市领导经常上电视，也经常开会发言，但真正站到镜头前演讲，不少人还是头一次。
“这跟作政府工作报告不一样，要面向观众，用接地气、口语化的表达方式。”郭健表示，节目录制前，他会找参加竞演的地市领导聊聊天，提一些小建议。比如演讲词不一定多么优美，但要符合电视的表达方式，想想观众愿意听什么。
也是在录制现场，平时正襟危坐的官员们会呈现出不常见到的一面。
他们会有些小紧张。
初赛录制时，站在台下候场的某位副市长额头上冒了汗。身边一位工作人员建议他演讲时加个手势，这让本来就不善言辞的副市长有些为难。可真正站到台上，他还是加上了手势，虽然有些不自然，但看得出是很大的突破。
他们会在意呈现给外界的形象。
运城市委书记王宇燕，是11位参赛领导中唯一的女性。节目录制前要化妆，她对工作人员说，“你们别把我化得和演员一样……”
运城市委书记王宇燕。
宫巧利解释，王宇燕的意思是妆不要太浓，端庄大方就好。上台后，这位女性官员的确表现得落落大方。台下来自运城工作人员自豪地说，“远看是央视主持，细看是我们运城书记。”
他们也有吃不准的地方。
上台前，有几个地市曾就领导上台的服装咨询过导演组。某个地市的申办团队，本来给市长准备了一件红色中式服装，导演组工作人员建议，“款式没问题，颜色会不会太鲜艳？”正式录制时，这位市长换上了深色的中式正装。
还有几个地市的领导，在台上问过要不要打领带、外套扣子是否要系上这些小问题，这也让导演组感受到官员们对活动的重视。
大同市委书记张吉福。
参赛的地市领导中，大同市委书记张吉福是唯一一个穿T恤上场的，印在胸前的四个字“天下大同”格外醒目。
大同电视台制片人任佩告诉澎湃新闻，T恤原本是申办团队定制的工作服。有一次书记看到了，觉得不错，就决定上台的时候穿。
不过，书记这个举动，任佩并不觉得大惊小怪。
他说，张书记调任大同9个月，外界对他的印象之一就是亲民。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讲话很风趣，时不时还自掏腰包走进剧场，坐在最后一排悄悄听个相声。遇到一个口才好的领导，大家一点都不担心他的现场发挥。
同样是参赛领导，忻州市长郑连生表现得很谦逊。
全程参与筹备的忻州电视台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郑市长曾对大家说：“舞台、节目我不懂，你们是专业的，我尊重你们的意见。有什么困难需要我来解决，我尽量配合。”
对于此次参与申办，郑连生也向自己的团队表态，要做到“真诚、真实”，“尽力就好，不留遗憾”。
录制现场，郑连生的表现确实很真诚。他在演讲中主动提及了忻州的不足，“我们的旅游资源和潜力远未挖掘，我们的浴火重生也是刚刚起步，我们工作中的不足和缺点还比比皆是，特别是还发生了令人痛心的五台山景区被媒体曝光的情形……”
之后他又话锋一转，“但我们坚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要始终坚持把问题当起点，把批评当动力，把监督当激励，下苦功夫、下笨功夫，一以贯之，孜孜以求，我们一定能够实现心灵的放飞、旅游的振兴、期许的成功。”
节目的用意
不过，作为节目总导演，宫巧利非常清楚，不管官员表现得多么平易近人，这依然是个相对严肃的竞赛节目。这意味着，节目中不可能设置任何噱头、悬念或戏剧冲突。
“这是个比赛，我们不能对某个地方有设计。”宫巧利解释，一些综艺节目会为了收视率，对镜头前的人物进行夸大或角色设置。但节目组面对的是11个地市领导以及他们背后的城市，“设计”谁都不合适。
但他们又要保留节目的电视属性。比如特邀嘉宾在点评时，需要一些中肯且有建设性的声音，而不是一味给书记、市长们点赞。
一碗水端平，也是宫巧利时常要提醒自己的。
她说，如果是常规电视节目，一个人讲得精彩，镜头给他的时间就会多一点。剪宣传片的时候，通常也会选有爆发力的、语言精彩的部分。但考虑到平衡，这次书记、市长版的宣传片，每个领导出现的时长、景别基本一致。他们的露面顺序，也都严格按此前的分组抽签排列。
对于已经完成录制的部分，宫巧利觉得，似乎是实现了一点点书记、市长的真人秀。
她告诉澎湃新闻，起初创作节目的时候，想过做真人秀，很快又认为不可能。首先，领导们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拍摄；其次，他们面对镜头，也做不到完全自然。
但随着初赛、复制录制完成，宫巧利又看到了一点点真人秀的影子。这“一点点”，体现在官员们5分钟的演讲以及与主持人的对话中。每个书记、市长的个性、对申办的渴望程度，或多或少都有所体现。
随着工作推进，宫巧利也掌握了一些和地市沟通的诀窍。
比如某个领导的演讲有点长，她会追出去跟这位领导本人说，“有点长，台下的人可能听不下去。”
“下级给上级汇报，比较谨慎，也有很多顾虑，反而说不清问题。”在宫巧利眼里，书记、市长和演员一样，都值得尊重。但她不能带着仰视心态和这些领导对话，否则很多工作都难以开展。
接下来的6月13日，宫巧利还将前往北京开始半决赛和决赛的录制。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仅仅在做一个节目，而是带着某种使命感做一件事情。这个土生土长的山西人，想花十二分的努力把节目做好，为山西的转型发展留下一点点痕迹。
陶亿笑也盼望着山西被重新认知。她说最近几年山西很被动，外界有时会说这里的官员怎样，煤老板怎样，其实它也有感人的故事、厚重的历史。
作为山西广播电视台的主要负责人，这一次，郭健给自己的团队打了90分。他直言，这项任务就像“命题作文”，全国还没有现成的模版，目前来看，影响力和播出效果都超出预期。
不过，郭健更希望外界关注山西。他认为，评选谁输谁赢，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每个地市能在参与的过程中展示自身，让外界看到一个努力转型、奋发向上的山西，才是节目真正的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