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为自己恢复名誉，在外打工的李晓岭(左)和齐少欢(右)专程赶回家，两人展示了国家赔偿决定书。新京报记者 王大鹏 摄
4月29日，鸡泽县浮图店乡政府会议室内，鸡泽县检察院副检察长王振现，为曾是一桩命案嫌疑人的齐少欢等11人“恢复名誉”，因宣布时并无当事人在场，他委托当地干部代为转达。在一个月前，齐少欢和同为嫌疑人的父母，已领到约50万元的国家赔偿金。
2012年1月12日，鸡泽县浮图店乡东柳村一家台球厅内，一名15岁男孩遭害。包括齐少欢在内4名实际年龄均不满20岁的当地青年，因被认定为这起命案的嫌疑人被刑事拘留、逮捕，直至被诉至法院受审。之后，他们的7名亲属也因涉嫌帮助、毁灭证据罪被警方控制。
2013年10月11日，该案在邯郸市中院一审开庭。法庭上众被告人翻供称遭刑讯逼供。之后检察院向法院提出撤诉，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作出不起诉决定，11名被告人重获自由，总共180万元的国家赔偿金，也于今年3月29日全部到位。
“人未亡，但家已破”，妻子因其涉案而改嫁的齐少欢说，虽然最终寻回了自己的清白，但生活已被打乱，幸福已一去不返。
打一场台球“引来”命案
“那天晚上要是没去打台球，就好了”，齐少欢和他的同伴们，在摆脱“嫌疑人”身份后，仍不忘最初为他们带来不幸的经历。
2012年1月11日晚8时许，在“发小”齐亚博提议下，齐少欢和同伴刘少峰、李晓岭，前往鸡泽县浮图店乡东柳村王街的一家台球厅打球。“我花30多元请的客，不到晚上10点就散了，各回各家”，齐少欢回忆。当时只有19岁的他，结婚还不满一个月。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次日，15岁的张某被发现倒在这家台球厅的血泊中，已无生命迹象。经警方现场勘察，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台球厅内放钱的箱子被撬，老虎机内1200余枚硬币不见踪影。法医鉴定显示，被害人“被锐器作用颈部，致颈髓横断及大失血死亡”。
三年前发生命案的台球厅，如今已废弃并破旧不堪。新京报记者 王大鹏 摄
齐少欢、齐亚博、刘少峰和李晓岭由于事发当晚在该台球厅打球，进入警方视线。根据鸡泽警方的破案报告，经过两次测谎实验，4人被确认有重大作案嫌疑，在获得认罪口供后，警方将他们刑事拘留。此后又以涉嫌帮助、毁灭证据罪，逮捕了他们的7名亲属。
鸡泽县公安局移送审查起诉认定，事发深夜，齐亚博、齐少欢、刘少峰、李晓岭翻墙进入台球厅，持刀将看店的张某杀死，抢走硬币1200余元。4人父母得知后，商量对策，由齐少欢的父亲齐占学将抢劫的硬币1200余元，让齐少欢的姨夫闫选民兑换成700元纸币，齐亚博的母亲马爱芳则将杀人凶器刀子丢弃。
2013年10月11日，该案在邯郸市中院一审开庭。法庭上，众被告人翻供，均称其认罪笔录系刑讯逼供所致。而该案的破案过程一直被指疑点重重：作案工具一直未找到，警方未提取行凶人的足迹，未在被告人当时所穿的衣服上检验出被害人的血迹或DNA。
齐少欢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称，2012年4月5日被刑事拘留，到当年5月11日被批捕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遭到了刑讯逼供。“他们把我吊起来，用铁棍压腿，不让睡觉。”他说，自己最后受不了痛苦，只得做了认罪口供。另外三个年轻人也称，警方将他们的双臂吊起，脚不能着地、长时间不让睡觉，最后只得分别承认了“犯罪事实”。
对此说法，鸡泽县公安局宣传科负责人则回应记者称“不知情”。
被“嫌疑人”改变的生活
去年3月，对此案11名被告人提起公诉的邯郸市检察院、鸡泽县检察院向法院提出撤诉。4月9日同时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作出不起诉决定，次日，11名被告人重获自由，除其中一人羁押479天外，其余10人均被羁押了700余天。同年12月底，邯郸市中级法院赔偿委员会做出国家赔偿决定，11人共获得约180万元的国家赔偿金，今年3月29日全部到位。
重获自由后，四个年轻人很快意识到，比证明自己清白更难的是，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李晓岭和母亲李素江因此案身陷囹圄，其父因这起案子一直不敢露面，在外乞讨为生，结婚不久的妻子也和他离婚。同样，齐少欢的妻子和刘少峰的嫂子也因此案出走并改嫁。
其中，刘少峰的哥哥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离家出走至今未归，这让他很是内疚。“我们放出来那天，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我们抱头痛哭”，一同获释的刘少峰母亲刘净霞回忆。
“几个孩子如今却见人就躲”，家长和同村的村民们发现，四个孩子的性格也发生深刻改变。回到家后，本就内敛的齐少欢愈发自闭，每天不停抽烟；曾经爱说爱笑的李晓岭变得沉默寡言，在家时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
外出打工成了四个男青年仅有的选择。齐少欢在六十公里外的邢台市一个亲戚的店面干活，李晓岭、刘少峰和齐亚博也离开在外打工。
“我就想离开这里。看着以前发小的孩子都会在地上跑了，心里难受”，李晓岭说，如今去工地干活完全是为了麻痹自己。“以前媳妇想开个理发店，我打算好好干活，攒下这笔开店的钱，可如今啥都没有了。”
恢复名誉“和想象的不一样”
2014年12月底，邯郸市中级法院赔偿委员会做出国家赔偿决定，11名“嫌疑人”共获得约180万元的国家赔偿金，这笔赔偿金已于今年3月29日全部到位。在决定书中，邯郸市检察院称将“在一定范围内为赔偿请求人消除影响、恢复名誉”。
一直到今年4月27日，乡里转来县上的通知，29日要来人“消除影响、恢复名誉”，为此11名“嫌疑人”做了横幅，买来鞭炮，花了几百元请了乡里的锣鼓队，准备热热闹闹地庆祝一下。但在前一天晚，他们又接到乡里的通知：禁止一切敲锣打鼓的庆祝活动，除11名被告人本人外，其余人不得参会。
“这还能消除影响吗？”11名被告人中的大多数，当即表示拒绝前往参加。
4月29日上午11时，齐少欢、齐亚博、李晓岭的母亲赶到浮图店乡政府，乡党委书记告诉她们，已错过了约定时间。三人被告知，一小时前，鸡泽县检察院党组副书记、副检察长王振现已就“恢复名誉”一事做了宣布。
“能当着我们的面再宣布一次吗？”三位母亲随即拦下正要乘车离去的王振现，但被拒绝。王振现表示，宣布时现场有东柳村村委会干部，可以“代为传达和在村里宣布”。据一名在场的东柳村村委会干部透露，在乡政府的一间会议室，检察长要求落实好国家赔偿金，并宣布恢复11人的名誉。会议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这和我们想象的大不一样”，瘫坐在乡政府大院台阶上的三位母亲表示，她们原以为对方会承认错误，至少也说声“对不起”。齐少欢昨日向记者证实，当日下午，在村委会，村干部向11名被告人转达了县检察院负责人宣布恢复他们名誉一事。
是否会追究当时办案人员的责任？4月30日下午，新京报记者联系了邯郸市检察院，截至记者发稿时，对方未做回复。
采写/新京报记者 王大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