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网易科学人栏目组小小
辛蒂·拉莫斯（Cindy Lamothe）清楚地记得，当有陌生人首次公然呆呆地盯着她赤裸双腿的场景。当时她刚满10岁，在自家附近的小便利店中。那个男人站在收银台前等待结账的队伍里，从后面上下打量着拉莫斯的身体。他看上去和拉莫斯的父亲年龄差不多。但从他的眼神里，拉莫斯看不出他有多友善。
作为一个发育较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的小女孩，拉莫斯的心智发育很难跟上身体发生的迅速变化。来自年长男人的凝视让她感到焦虑和不安。每当拉莫斯走过的时候，陌生人之间发出的亲吻声音都会让她的心狂跳不已，口干舌燥。即使闭上眼睛，拉莫斯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从过往车辆中传来，他们在大声叫嚷着脏话。虽然还只是个10岁的孩子，但拉莫斯害怕在公共场合穿短裤。
与其他类型的性暴力相比，忍受不受欢迎的评论和眼神可能显得微不足道。尽管如此，研究表明，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可能会让她们感到特别痛苦，使她们患上心理问题的风险大大增加，而这些问题可能会伴随着她们一生。
像#MeToo这样的运动强调了职场性骚扰的频发程度。但对未成年人的性骚扰问题仍是一个不太常见的话题，尽管它可能变得越来越紧迫，因为全球越来越多的女孩似乎都提前进入青春期。20世纪70年代，美国女孩青春期开始的平均年龄(由乳房发育决定)为12岁左右，而到了2011年，这一数字降至9岁。一项研究发现，18%的白人、43%的非西班牙裔黑人和31%的西班牙裔女孩在9岁前进入青春期。研究人员仍在分析原因。
这使得6到8岁的孩子更容易受到性骚扰。提前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比她们的同龄人更容易受到性骚扰，无论她们是否更早发生性行为，这也是研究人员认为她们可能成为目标的原因之一。对这些女孩的关注来自同龄人和成年人。早熟的男孩和女孩更容易受到同学的性骚扰。在英国，英国广播公司(BBC)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6岁以下的儿童就有人在火车上或火车站遭到性侵犯。
图1：随着世界各地女孩的青春期提前到来，6岁大的孩子更容易受到性骚扰
26岁的美国俄勒冈州居民凯莉·尤尔根斯(Carrie Juergens)还记得11岁时，她和家人去水上公园游玩的场景。当时，一名成年人跟着她走进附近的热浴盆，并把胳膊放在她身后的空间。他问尤尔根斯上的是什么学校，以及她多大了。尤尔根斯说：“我跑到水上公园的其他地方，他始终跟着我，并试图调戏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因为社会教育女孩要保持友善。”尤尔根斯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如果这就是做女人的意义所在，我不想参与其中。”
虽然青春期对所有青少年都存在挑战，但在同龄人中，早熟的女孩尤其容易受到伤害。最近的一项研究对7000多名女性进行了长达14年的跟踪调查，发现早期月经初潮与成年后抑郁症、药物滥用、饮食失调和反社会行为的高发生率有关。该研究的合著者、康奈尔大学心理学教授简·门德尔(Jane Mendle)说：“青春期提前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在世界上许多不同的国家都存在。”
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早熟的女孩会受到年长男孩和成年男子的更多关注，特别是对她们身体的评论。门德尔指出:“青春期最重要的一点是，其他人都能看到它。”不过与其他同龄人相比，即使女孩的胸部发育更早，但她们依然是孩子，同样无法更好地应对异性的关注或骚扰。实际上，拉莫斯10岁的时候，她最喜欢的活动还是玩芭比娃娃，和弟弟一起看迪斯尼频道。在感情上，她们还没有做好吸引男人注意力的准备。
图2：正在经历青春期的孩子仍然是孩子，但特别容易受到不受欢迎的成人的关注
女孩的性化（Sexualisation）在文化领域尤其成问题。在这种文化中，青春期会自动给女孩贴上准备结婚的标签。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估计，全世界有三分之一(约2.5亿)女性在15岁之前结婚。这不仅局限于发展中国家。美国大多数州允许未成年人在特定情况下结婚，比如13岁或更小的时候。致力于帮助美国妇女和女童摆脱强迫婚姻的非营利组织“解放一瞥”(Unchained at a Glance)估计，在2000年至2010年期间，美国有24.8万名12岁以上的儿童结婚。
童婚的影响是长期的，往往影响女孩接受教育的能力，并对健康产生严重影响。例如，在孟加拉国的许多农村地区，女孩在经历第一次月经后就结婚了。当这些女孩怀孕时，她们死于分娩的几率为1/110，是20至24岁母亲的5倍，这使得这种分娩死亡“非常普遍”。关于儿童婚姻对心理健康的影响，虽然还需要更多研究，但来自埃塞俄比亚的一项研究发现，在10岁女孩中，过早结婚会增加她们自杀的风险。
早婚的部分原因在于，当女孩第一次出现青春期的迹象时，甚至早在她第一次月经前，有些家庭就开始担心女孩会发生性关系或受到性侵犯。因此，婚姻可以被视为“保护”她们的一种方式。主要关注尼泊尔和孟加拉国的非营利组织Care的性别专家尼达尔·卡里姆（Nidal Karim）说：“这种恐惧在父母和社区创建了一个环境：随着女孩年龄的增长，她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她们的流动性也受到越来越多的限制。”
图3：联合国儿童基金会2015年估计，全世界1/3女性在15岁之前就已经结婚了
卡里姆补充道:“女孩的性行为是别人关心的问题。但女孩本身很少关注关于她们自己身体、青春期、性和生殖的信息，也没有做好保护自己的准备。”
即使在童婚较少的国家，早熟也成了问题。对于美国明尼苏达州自由撰稿人波琳·坎波斯(Pauline Campos)来说，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受到了不必要的性关注，这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8岁的时候，她就戴着B罩杯胸罩，试图将发育完好的身材藏在宽松的衬衫和超大的束腰外衣下。她说:“我内心感到很奇怪，因为我那个年龄的大脑和身体不匹配。”
现在，作为一个成年人，坎波斯把这些经历归因于她后来的身体发育异常。她说:“我称自己是个需要终生康复的暴食症患者，因为即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暴饮暴食，这种心态一旦开始就不会消失。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更健康，并开始对镜子里看到的曲线感到自豪。”
图4：经历过骚扰的孩子更容易对身体产生负面形象
事实上，研究表明，在青春期早期经历性骚扰有助于客观化身体意识(OBC)。心理学家们用这个词来描述一种倾向，即把某个人的身体视为被观察和评估的对象。越来越多的研究支持早期性客观化的危害。2016年的一项研究表明，性骚扰与抑郁症状和负面身体形象的增加息息相关。因此，11岁至13岁的女孩比男孩报告的自我客观化、身体羞耻以及抑郁程度更高。她们也更容易感到尴尬、焦虑和产生自杀想法。
与同龄人相比，早熟的女孩还面临着饮食紊乱、犯罪和学习成绩下降等一系列问题。兰卡斯特大学性别与科学研究教授、社会学家西莉亚·罗伯茨(Celia Roberts)表示，进入一个充满性评估的成人世界，会让女孩感到被评估、被评判，并以新的方式变得可见。她说:“这是个很大的改变，性骚扰让你觉得自己是别人利用或支配的对象，而不是你自己”。
图5：被性骚扰的女孩倾向于认为，她们是被别人利用的对象，而不是她们自己
即使是在所谓的“安全区”，比如学校，女生也经常成为性骚扰和谣言针对的目标。美国一项全国性调查发现，56%的女性青少年和40%的男性青少年曾受到过性骚扰。而且这种骚扰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到了六年级（通常在11岁或12岁左右），超过三分之一的女学生受到过男孩的性骚扰。门德尔说，其他孩子看到女孩身体的变化时可能会感到好奇或尴尬，但他们也可能心存恶意。
在青春期早期，当孩子们还在探索如何表达自己的身份时，这一过程尤其困难。对于那些可能永远不会选择适应女性角色的女孩来说，这些关于她们“女性”特质的假设尤其具有破坏性。与此同时，性别不适(Gender non-conforming，拒绝接受传统性别二元区分）的学生比他们的同龄人更容易受到性骚扰。一项研究发现，81%的变性青年和72%的女同性恋受到过性骚扰。相比之下，43%的异性恋女孩和23%的异性恋男孩受到过性骚扰。
图6：有色人种的女孩经常经历种族歧视和性骚扰
对于那些经常受到种族歧视的有色人种女孩来说，性骚扰也可能更为严重。一位在加州的亚裔美国心理学家要求保持匿名，因为她担心病人了解她的个人生活。在她12岁的时候，她受到很多有关其身体的恶劣评论。她说：“我最早的记忆是班上的一个男孩，他几乎总是说要和我爱。”她回忆说，这些评论常常伴随着种族主义言论，比如“你有很多阴毛吗？因为我听说亚洲人没有很多阴毛。”
哥德堡大学心理学教授特雷塞·斯库格（Therese Skoog）发现，尽管早熟女孩的心理健康状况不好，但她们的心智似乎更成熟，适应性也更强。对拉莫斯来说，她发现小时候经历的这些事情，会在成年后产生更大的同理心和情感敏锐度，尤其是与那些有着相似经历的人。
研究人员一致认为，重要的是不要对女孩性早熟及其本身小题大做。问题不在于女孩的身体在变化，而在于社会对这种变化的反应。因此，我们应该考虑如何才能最好地支持女孩和她们的家庭，正如罗伯茨所说，我们要“与那些可能将青春期变成令人不安经历的性别歧视文化进行斗争。
图7：问题不在于女孩的早期发育，而在于社会如何对待这个问题
斯库格认为，答案在于社会和情感学习计划的开发，这些课程教授核心性教育原则和概念，如社会意识、移情能力和冲动控制。这可能是未来干预努力的一部分，并用于旨在降低包括早熟女孩在内的所有青少年遭受性骚扰风险的政策。我们需要增加对社会的尊重行为，并认识到，无论是外表还是性行为，都不意味着女孩或女性对任何形式的性行为都是开放的。只有创造零容忍的环境，我们才能反对普遍存在的性骚扰，包括对儿童的性骚扰。（小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