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工人:文化与命运》的作者吕途,曾走进江苏某市的多家电器企业,和工人们吃、住、工作在一起。她讲述经历时,常得到青年打工者的感叹:“我在厂里工作时感觉不到,听她一说,一下子很有触动:'哦!原来是这样的!'”
近日,中国青年报记者访谈了吕途,了解“流水线上的青春”。
流水线工人什么样
中国青年报(下简称“中”):
您在流水线上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吕途(下简称“吕”):
我在第一家电子厂的岗位只有一个动作:把手指形状的标签,贴在电脑屏幕的前框上。我算了一下,8个小时内,我贴了2620个,平均每个11秒。
标签上的手指一定要指到电源开关的标识处,不能太近、不能太远、不能斜。虽然简单,但在流动的生产线上,跟着移动的产品快速贴好,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一开始,我贴出了很多不合格产品,都得返工。我就很紧张。
中:
流水线上的工人,压力大吗?
吕:
生产线上的工作强度和紧张度是非常大的。每个岗位的难度不大,但是生产线运动的速度快。一个工位做的产品不合格,就会影响整条生产线。
比如,我们线上有15个人,前几个工位是男工,他们负责把品牌、标识印刷到电视机或者电脑的前框上;接下来的一个工位由一个大姐去油污,用一个高压气枪把灰尘吹掉,如果上面有手指印或者油污印就用布沾着防白水来擦拭。
接下来就是我,我后面的4个工位的工序是贴透明的防护膜。如果我的标签贴歪了,而下一个人又没发现,等到最后质检人员检查出来了,不仅我要重新贴,我后面的工位也得重复操作一遍。这时工人间会彼此责备,也会给出错者以很大的压力。
一个“没有名字的世界”
中:
很多人提到大企业流水线上的打工者,都会联想到“富士康跳楼事件”。您在体验中会感受到压抑吗?
吕:
是的。那种压抑会让一天的日子非常难熬,早上还没有迈进车间大门,就已经觉得很累了。这不只是我个人的感受,那时每天和我一起坐公交车上班的小伙伴也是这样的感受,她说:“工作还没有开始,我已经厌倦了。”我在一家台资企业看到,宿舍楼和餐厅都有防跳网,楼梯中间的空隙处也有防跳网。
还有一个很深的感受就是,工厂会制造一个“没有名字的世界”。
我从中介借了身份证到劳务派遣公司,一开始很担心自己记不住名字,但后来发现,除了点名,没有人再会问我名字。我是谁完全不重要,我只是众多求职者之一。
到车间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谁是谁。我通过衣服判断出了车间主任,通过行为判断出了线长。没有人跟你自我介绍。线长也不会称呼你的名字,就是点你一下,或者“哎”一声招呼你。这种忽视和无视,会带来对劳动者权益的剥夺。
比如,在和派遣公司签合同的时候,这种氛围让打工者没有提问的勇气和机会,很多人连看都不看就签了,就算看了,也没有空间去质疑。
中:
那有没有感觉到被尊重的时候?
吕:
印象最深的是一家德资企业人力资源部的陈先生。他给新员工做安全培训,一进门先说:“下午好!”然后对着我们90度鞠躬,稍停顿,才起来。